数日后顾宅庭院,苏棠坐在轮椅上,指尖捻着片半枯的玉兰花瓣,静静靠在顾宅庭院的雕花栏杆旁。
秋风卷着细碎的金桂香掠过,她下意识缩了缩脖颈,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顾砚从长廊尽头走来,深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手中拎着件驼色羊绒披风。
走到她身后时脚步放轻,轻轻将披风裹住她肩头,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微凉的耳垂,低声问:“怎么坐在这里吹风?”
苏棠仰头看他,望见他发间沾着的几片落叶,伸手替他摘下:“在等你。赵叔的后事……都处理好了?”
他在轮椅旁蹲下,替她系好披风的系带,指腹蹭过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嗯,墓园选在了西郊,能看见整片枫树林,他生前总念叨想种几棵枫树。”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压得更低,“明天带你去看看?”
苏棠点头,目光转向墙角那丛野菊。
砖缝里钻出来的枝桠顶着几朵蔫黄的花,却仍倔强地朝着太阳的方向:“你看,它比我们想象中更懂怎么活。”
顾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掌心下的心跳沉稳有力,撞得她指尖微微发麻:“那我们就一起,在这一小片土地上种出新的春天。”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已经让园丁把后院的空地翻了,等你能下地走了,我们一起种你喜欢的绣球。”
苏棠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笑了:“你以前不是说种花是浪费时间吗?”
“以前是我不懂。”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语气里带着自嘲,“以前我连你皱下眉都不知道该怎么哄,更别说种花了。”
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打破了午后的宁静,她被他推着穿过爬满常春藤的回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顾明哲那边……什么情况?”
顾砚推着轮椅的手顿了顿,声音平静无波:“他在狱中提交了认罪书,把当年参与陷害父亲的元老名单都供出来了。律师说,大概会判十五年。”
“他……知道他母亲的遗书吗?”苏棠轻声问。
“知道了。”顾砚的声音沉了沉,他俯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你不用挂心这些,都过去了。”
苏棠望着廊外飘落的银杏叶,轻轻“嗯”了一声,却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块她之前在他生日时送他的手表。
因为之前经历的打斗,表盘上有了裂痕,像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却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
深夜的卧室,暖黄的壁灯在地毯上投下团柔和的光晕。
苏棠刚从医院做完胎心监测回来,脸色还有些苍白。
床头柜上的保温杯还冒着热气,里面是顾砚按王医生的嘱咐炖的燕窝。
顾砚坐在床边的绒布凳上,西装外套早已换下,只穿着件熨帖的白衬衫。
他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指尖能感受到微弱的胎动,像条小鱼在温水里轻轻摆尾。
“今天医生说,小家伙很活泼。”他望着她的睡颜,声音轻得像怕惊散梦境,“你睡觉的时候,我总对着你的肚子说话,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以前她在医院照顾弟弟时,反复消毒留下的痕迹。
“我那时候才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天塌下来都能扛住的顾氏掌权者。我就是个怕失去你的混蛋,连守着你都做不好。”
“以前总想着把你护在身后,什么都不让你知道,以为这样就是保护。”
他低头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湿热的液体滴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指尖一颤。
“直到看见你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我才明白,你要的从来不是被掌控,是能和我一起面对啊。”
苏棠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她缓缓睁开眼,撞进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眸。
他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抬头,慌乱地用袖口擦脸:“你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她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他掌心的温度混着未干的泪痕,烫得她眼眶发酸:“老公,我听见了。”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句沙哑的:“听见什么了?”
“听见你说怕失去我。”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颤抖的睫毛,“也听见你说,想和我一起面对。”
顾砚猛地将她拥进怀里,动作却又克制得怕碰碎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哽咽:“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都过去了。”苏棠抬手回抱住他,指尖陷进他衬衫的褶皱里,“现在你不是在照顾我在保护我吗?”
晨曦微光透过薄纱窗帘时,苏棠先醒了。身侧的男人还沉睡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他一只手仍牢牢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搭在她小腹上,睡姿僵硬得像根绷紧的弦。
这是他养成的习惯,只要她在身边,总要这样确认她安然无恙才肯睡。
她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指尖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他的睫毛很长,在晨光里泛着浅金的光泽,鼻梁高挺的弧度下,是削薄却总抿成冷硬线条的唇。
可此刻,这个霸道总裁褪去了所有锋芒,像个卸下铠甲的战士。
“唔……”顾砚忽然低哼一声,睫毛颤了颤,猛地睁开眼。
在看清她的瞬间,他眼中的惊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松快:“醒了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沉。”苏棠被他攥回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骨缝,她却笑了,“做噩梦了?”
他沉默着点头,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梦见你又躺在病床上,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傻瓜。”她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低头在她手背上印下细密的吻,从指尖一直吻到手腕,声音哑得像蒙着层砂纸:“以后别再吓我了,好不好?”
苏棠望着他眼底的脆弱,忽然收了笑容,认真地唤他:“老公。”
“嗯?”他抬头看她。
“我爱你。”她一字一顿地说,指尖轻轻点着他的胸口,“不是因为你能在商场上翻云覆雨,也不是因为你能挡下所有明枪暗箭。”
她的指腹划过他左肩,那里藏着道旧伤,是之前沈瑶绑架她,他为了救她,不小心被子弹擦过。
“是因为你肯在我面前哭,肯承认自己也会撑不住。”
顾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
他忽然俯身吻住她,不是以往带着占有欲的掠夺,而是小心翼翼的珍视,舌尖带着微涩的咸味,分不清是他的泪还是她的。
阳光恰好穿过窗帘的缝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上层暖金,将这滚烫的告白定格成永恒。
数月后,顾氏集团总部大堂彻底变了模样。
曾经冰冷如镜面的大理石墙面,如今被整面照片墙取代。
左上角是群穿着校服的孩子围着听诊器的笑脸,右下角是辆印着“新生计划”的医疗车停在雪山脚下的村寨。
正中央挂着张放大的照片:苏棠躺在病床上刚苏醒时,顾砚俯身吻她额头的侧影,背景里的监护仪还在规律地跳动。
“新生计划”公益基金启动仪式现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百合香。
苏棠穿着月白色的定制礼服,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站在台上,聚光灯落在她身上,映得她脸颊莹润如玉。
台下第一排坐着顾氏的元老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医生。
顾砚就站在台侧,目光始终追随着她,手里攥着瓶温水,是怕她讲话太久会口渴。
她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目光缓缓扫过台下。
她在看见顾砚时,她的唇角先一步漾起浅痕,声音清亮如溪:“‘新生计划’这个名字,是我取的。”
台下静得能听见相机快门的轻响。
“三年前,我弟弟躺在IcU里,医生说情况危急,需要马上手术,可是昂贵的手术费把我困住了……”
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波澜。
“那时候我每天守在病房外,看着监护仪上的曲线,总在想,如果有个基金会可以帮助我们这些困难的人就好了。”
她抬手轻轻抚过小腹,眼底泛起柔软的光:“后来我自己也躺进了病房,昏迷了好几天。
顾砚说,那时候他每天对着昏迷的我说话,说等我醒了,就带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去看海。”
台下响起低低的笑声,顾砚站在台侧,耳根悄悄红了。
“现在我站在这里,不仅是因为我和孩子都好好的,更是因为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在黑暗里等着光。”
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所以这个基金,会为偏远地区的昏迷患者提供全额医疗费用,会培训专业的护理人员,会把最好的设备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与顾砚相遇,两人眼中都盛着细碎的光:“我曾是那个等光的人,现在,我想成为别人的光。”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
顾砚看着台上被光晕笼罩的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她的样子。
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会成为照亮他整个人生的光。
“少爷,您该上去了。”李叔在一旁递过早就准备好的胸花,眼眶红红的,“少夫人说得真好。”
顾砚接过胸花,指尖却在颤抖。
王医生站在旁边,看着台上相视而笑的两人,轻声感慨:“以前总觉得您是座冰山,现在才知道,是少夫人把您焐化了啊。”
他望着台上那个温柔却坚定的身影,忽然笑了,笑得眼角都泛起细纹:“是她让我知道,冰山也能开出花来。”
夜幕低垂时,顾宅书房还亮着灯。
苏棠坐在铺着软垫的太妃椅上,翻着顾砚刚找出来的旧相册。
忽然从夹层里掉出个蓝色的小本子,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康复日记”——是她弟弟苏浩的字迹。
她笑着翻开,一页页都是孩子气的涂鸦,直到翻到最后几页,才看见几行工整的字。指尖落在其中一页,她忽然顿住了。
【3月15日,晴。
姐姐今天去签了字,回来眼睛红红的。护士姐姐说,姐姐把什么东西卖给了顾家的先生,换了我的手术费。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姐姐趴在床边哭,可她看见我睁眼睛,又笑了,笑得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苏棠的指尖猛地收紧,纸页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窗外的月光淌进书房,落在她颤抖的手背上,像层冰冷的霜。
她忽然想起那天顾砚递给她合同的样子,想起他说“签了字,她弟弟就能立刻手术”……原来从那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紧紧缠在了一起。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顾砚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来,看见她手里的日记本,脚步忽然停住了。
“你都看见了?”他的声音有些涩。
苏棠抬头看他,月光在她眼底碎成一片。
她张了张嘴,想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却看见他眼底熟悉的慌乱,最终只是轻声说:“牛奶凉了。”
顾砚走过来,将牛奶放在桌上,在她面前蹲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她忽然笑了,伸手抚过他的发顶:“傻瓜,我又没怪你。”
他攥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像要嵌进骨缝:“以后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再也不瞒着你了。”
苏棠望着他认真的眉眼,忽然俯身抱住他,将脸埋在他颈窝:“老公,我们回吧。”
“好。”他抱起她,脚步沉稳地走向卧室,“回。”
窗外的月光漫过雕花窗棂,将相拥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顾宅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主卧还亮着暖黄的光,像个永远等在原地的拥抱,温柔地接住了两个用情至深又睿智强大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