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生进入那深不见底的地下溶洞前,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世界。
天高云淡朔风凛冽。
他不知道,他那两次随手而为的、微不足道的善举,究竟会像两颗投入时间长河的小石子在未来的岁月里,激起怎样惊世骇俗的滔天巨浪。
他更不知道那个被他随手救下的小乞丐未来又会在这片北方的酷寒之地,掀起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
他只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转身走入黑暗。
身后,厚重的岩石缓缓落下将他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
**吴长生离开后的第一天。**
黑石城,城南破烂的贫民窟。
王大虎从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狗窝里,蜷缩着醒来。
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昨天被那群地痞殴打留下的伤口青一块紫一块稍微一动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但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棉袄内衬里摸出了半块……不四分之一块早已发霉的干粮。
他没有吃。
而是将其重新用最干净的破布,仔仔细细地包了三层。
然后无比郑重地再次贴身藏好。
这不是食物。
这是他的“仙缘”。
是他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想不被人欺负就靠自己变强。”
那位神秘“恩公”的话,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变强!
可是怎么变强?
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岁出头的小乞丐。
王大虎那双如同狼崽子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但很快那丝迷茫就被一股更加炽热的狠劲所取代。
他不知道怎么变强。
但他知道,挨打,会让他变得更抗揍。
挨饿,会让他变得更有忍耐力。
从别人的白眼和唾骂中,他能学会如何更好地伪装自己。
从那些比他更强壮的乞丐手里抢食,他能学会如何更快,更准,更狠地……出手!
他的人生,从今天起彻底改变了。
……
**吴长生离开后的第三年。**
黑石城码头。
一个身材虽然依旧瘦弱但眼神却异常凶悍的少年,正赤着上身和其他成年壮劳力一起扛着沉重的麻袋在跳板上健步如飞。
他,就是王大虎。
他已经不再是乞丐了。
三年来,他挨过最毒的打,睡过最冷的街吃过最脏的东西。贫民窟里那些比他大的孩子,早已被他一一打服。他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硬生生地从码头管事的手里抢到了一个干活的名额。
他每天都干得比别人多吃得比别人少。
省下来的每一个铜板,他都没有乱花。
一部分他用来孝敬码头的管事和帮派的小头目,换取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
另一部分他则用来买肉吃。
只有吃肉才能长力气。
只有长力气才能不被人欺负。
这是他这三年来学到的最朴素,也最实用的道理。
夜深人静时他会一个人跑到城外的乱葬岗。
他对着那些无主的坟墓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挥拳。
他没有师傅也没有功法。
他的招式都是从平时打架斗殴中自己琢磨出来的。
每一拳都简单直接,狠辣。
招招都往人最脆弱的要害上招呼。
他将那位神秘“恩公”那轻描淡写的一推在脑海里,幻想了成千上万遍。
他将“恩公”的形象彻底地,神化成了一位游戏红尘、点化世人的隐世高人。
而自己就是那个被“高人”选中的、身负天命的……主角!
这份近乎于偏执的幻想,成了支撑他在这残酷世道里咬牙坚持下去的最强大的精神支柱。
……
**吴长生离开后的第七年。**
黑石城最大的地下赌场。
一场血腥的械斗刚刚落下帷幕。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酒精味。
一个浑身浴血肩膀上还插着一柄断刀的青年正用一只脚,死死地踩着一个肥胖如猪的中年人的脑袋。
他是王大虎。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码头上的苦力了。
几年来他凭着过人的胆识和不要命的狠劲再加上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运气,很快就在黑石城的地下世界,拉起了一支队伍崭露头角。
今天,他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用一条胳膊差点被废掉的代价硬生生地啃下了“下山虎”王大虎这块硬骨头,吞并了他所有的地盘和人手。
从今天起黑石城里只有一个“虎爷”。
那就是他,王大虎!
他俯视着脚下这个曾经高高在上派人将他打得如同死狗般的“虎爷”眼神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有的只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我给过你机会。”王大虎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
“是你自己不珍惜。”
他缓缓地,抬起了另一只脚。
……
**吴长生离开后的第九年。**
黑石城虎爷府。
曾经的赌场早已被改建成了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
王大虎,哦不现在应该叫“虎爷”了。
他穿着一身名贵的黑色锦袍,懒洋洋地,靠在一张铺着完整虎皮的太师椅上。
他的身形早已不复当年的瘦弱。常年的打拼和充足的营养让他变得高大而又壮硕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枭雄气概。
只是在他的左边眉骨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褪去的、如同蜈蚣般的狰狞伤疤,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悍。
他已经成了这黑石城里说一不二的地下皇帝。
就连新上任的城主想要推行什么政策都得先派人来他这里,探探他的口风。
府邸的大厅里十几个精悍的手下,正垂手而立向他汇报着帮派里的大小事务。
“东街的保护费已经收齐了。”
“南城那批货明天晚上到。”
“西市的‘长乐坊’最近有些不太安分要不要……”
王大虎听着手下们的汇报只是偶尔会不咸不淡地“嗯”上一声。
这些都只是小事。
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猛虎帮”早已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不需要他事事亲为也能自行运转。
等所有人都汇报完毕退下之后。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缓缓地,从自己那身名贵的锦袍最内侧的、一个专门缝制的暗袋里摸出了一个,被层层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他一层一层地将油布揭开。
露出的是一块早已变得如同石头般坚硬表面甚至都长出了一层细密绿毛的……
干粮。
他看着这块早已不能称之为食物的“圣物”,眼神里那股属于枭雄的冰冷和凶悍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虔诚的近乎于信仰般的……温情。
他始终记得。
九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破庙。
那个如同天神下凡般救他于水火的、神秘的斗笠少年。
和他那句改变了自己一生的话。
“想不被人欺负就靠自己变强。”
他做到了。
他变得足够强了。
至少在这黑石城里已经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了。
可是……恩公您又在哪里?
王大虎摩挲着那块早已石化的干粮眼神望向了窗外那片深邃而又遥远的夜空。
“虎爷”一个心腹手下,从门外走了进来,恭敬地禀报道“城主大人派人送来了请柬说说明晚在府上设宴,想……想请您过府一叙。”
王大-虎头也未回。
他只是将那块“圣物”重新,仔仔细细地,包裹好贴身藏起。
然后才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语气淡淡地问道:
“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