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抠进肉里的指甲盖
师父那只冻僵的手死死压在石头手背上。指甲盖像冰铸的凿子，狠狠抠进糊满血痂的皮肉里，钝痛直往骨头缝里钻。石头浑身僵住，喉咙里的气儿都憋住了，全部的知觉都死死钉在那两只交叠的手上。
冷。石头感觉到师父手心里那股冰碴子似的硬，冻得他手背发麻。可那冰壳子底下，竟一下、又一下，传来极其微弱的搏动。一下沉得撞在他骨头上，一下轻得几乎抓不住，像冻土底下一条半死的泥鳅在抽尾巴。但它在跳！带着一股蛮横的、不肯散尽的活气，沉甸甸砸在他手背上！
洞顶的玄微冰雾被这角落骤然腾起的微弱生机激怒了！那片悬而未决的灰蓝锋芒猛地向下一沉！冻僵空气的森寒暴涨！石头后颈皮瞬间炸起一片鸡皮疙瘩，后背刚被割开的伤口像是被无形的冰针狠狠戳刺，激得他眼前一黑！
“呃啊——！”师父的身体在石头身下猛地向上反弓！脊梁骨绷得嘎吱作响！刚才凝聚起的微弱生气瞬间被剧痛冲得七零八落，浑浊的眼珠再次在厚翳后面疯狂转动，眼白爬上狰狞血丝！他的喉咙被无形大手扼住，大张着嘴，发出抽风箱般急促又嘶哑的嗬嗬声，脸憋得灰紫，身体剧烈地抽搐、弹动！
石头吓得魂飞魄散！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压住那疯狂挣动的躯体！他后背伤口被撞得鲜血直冒，糊在冷石上又冻住，撕扯着皮肉。他顾不上疼，左手被师父死死摁着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他那条一直软绵绵瘫在身侧的右臂残肢，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肘弯死命向下一砸！噗地一声闷响，死死压在了师父另一侧剧烈弹动的肩膀上！
师父右肩被压住，整个人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挣动力道被迫滞缓了一瞬。他那只死抠着石头手背的右手，五指痉挛得更加厉害！指甲缝里的黑泥和血痂在巨力下碎裂掉落，指尖深深嵌进石头手背皮肉里，像要从他手上生生撕下一块肉！
就在这绝望的僵持中，师父狂乱转动的眼珠猛地一定！死死攫住石头因为使劲咬得铁紧的下巴颏！
他喉咙里嗬嗬作响，挣扎着想说话，但吐出的只有混着冰晶的血沫子。他那只抠在石头手背上的右手，痉挛的幅度奇异地变小了。不是因为力竭，更像是在凝聚残存的所有神志和控制力！
粗短冻裂的小指关节，极其突兀地……向内猛扣！死死抠住石头指根那块最厚的茧皮！力道之大，几乎要掐穿那层老皮！
石头痛得眼前发花！却也在这尖锐的刺痛中猛地捕捉到了什么！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师父那只痉挛失控、却唯独小指死死扣紧的手！浑浊的眼神！直勾勾瞪着他！
像是终于触到了这绝望冰窟里唯一一根看不见的线头！
“撑……撑住……”石头从喉咙里挤出粗粝的哑吼，他不再尝试去压住师父全身，而是将全身力量凝聚到还自由的左膝上！膝头狠狠顶在师父腰眼处！
同时！被师父死死抠住的那只左手，不再被动承受那几乎要抠穿骨头的疼痛！他咬紧牙关，不顾手背上要被抠穿的剧痛，猛地反手一抓！
他血泥糊满的手指带着垂死挣扎的蛮力，狠狠反握住了师父抠在他手背上的那只冰手！五指像铁箍一样勒紧！指节死命卡进师父的指缝里！两只糊满血污和冰碴的手，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架势，在濒死边缘死死绞缠在一起！
冰冷的皮肤互相碾磨！骨头隔着皮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师父狂乱挣动的身体陡然一僵！那双因剧痛而混沌放大的瞳孔里，浑浊的光竟在飞速凝聚！被血色覆盖、死气沉沉的眼珠，正中心一点微弱的光芒，像拨开厚重油污的蜡烛芯，猝然点亮！
“……手……指……”师父干裂惨白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不是之前的呓语，更像是一个耗尽了灵魂所有燃料才挤出来的、极其确定的命令！
石头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终于明白师父那死死抠住他小指根是为什么了！他左手被绞缠得几乎要断掉，根本无法施力。他猛地抬起压着师父左肩的右臂残肢！
用那条光秃秃、仅剩半截的右肘！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儿！狠狠向下一撞！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砸在师父死死扣住他左手小指根处的——那根冻得发青的粗短小指上！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骨头撞击骨头！
师父浑身猛地一震！喉咙里滚出压抑不住的痛哼！他那根抠死石头指根的冻青小指，被石头硬是用断肘狠狠砸得向上翻折！
几乎就在同时！那条与洞顶沉沉寒气相连、在师父皮肉下疯狂肆虐、试图冻结他所有抵抗意志的暗影路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住！剧烈地扭曲了一下！师父胸膛处那微弱的暗金血丝猛地炸亮了一瞬！一股比之前更汹涌的、源于他生命本源的剧痛猛地反噬上来！
“噗！”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和冰晶的黑血从师父口中狂喷而出！溅了石头满头满脸！冰渣混着温热的腥气糊了他一脸，激得他眼前发黑！
洞顶那片始终悬而不落、带着冰冷杀意的灰蓝锋芒，被这突如其来的、以自身生命为燃料的激烈反抗彻底激怒了！它无声地扭曲了一下，随即如同滴血的冰锥，带着斩断一切生机的决绝，猝然加速！直刺两人绞缠、暴露无遗的脖颈！
这一次的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快！快到石头的视野里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骤然放大的、刺骨的死白！寒气未至，皮肤已被冻裂般的割痛！
石头亡魂大冒！想躲，手被死死绞缠着！想挡，左臂根本来不及！甚至连拉师父垫背都做不到！完了！他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死亡冰冷的触角已经缠上他的喉咙！瞳孔里倒映着那急速刺来的、无法闪避的冰蓝死光！
就在那灰蓝锋芒即将刺穿两人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滚——！”
一声震得整个冰窟都仿佛在摇撼的、濒死凶兽般狂暴绝望的嘶吼，从被压在石头上、刚刚喷出黑血的师父喉咙里炸了出来！那不是人的声音！是骨头在寒气里炸裂！是最后一点生命精血在燃烧爆沸！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纯粹由生命最后潜能引爆的恐怖冰流，如同沉默的火山在师父枯竭的胸腔里猝然爆发！以他身体为中心，狂暴地向四周猛冲！
砰！！！
石头整个人被这股蛮横到极致、冰冷到骨髓的巨力狠狠掀飞！像破麻袋一样砸在几尺外冻得铁硬的洞壁上！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后背伤口疼得像是再次被撕裂！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努力瞪大糊满血痂的眼睛，模糊地看到——
师父依旧瘫在原处。喷出那一大口气和血后，他彻底瘫软如泥，只有身体还在间歇性地、微弱地痉挛。那只死死和石头绞缠过的手，软软地垂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抠在石头手背指甲盖留下的深洞里，正咕嘟咕嘟冒着混着冰晶的血沫子。
而他胸口那片裂开的玉骨上，微弱的暗金血丝，已然黯淡到了极点，像寒风中即将彻底熄灭的油灯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