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坠的速度极快,风在耳畔呼啸,像无数把刀子刮过脸颊。身体完全失控,直挺挺地朝着地面砸去,视野里的冰原迅速放大,仿佛一张巨大的白口要把我吞进去。
我没有挣扎。
相反,我收紧四肢,用缩骨功将身形压缩到极致,在空中猛地拧腰翻转,右肩率先触地,顺势一个翻滚卸力。动作干净利落,是多年生死边缘练出来的本能。
肩膀撞上冰面的瞬间,一股闷痛从旧伤处炸开,像是有根锈钉被生生拔出。我没停,左手撑地,单膝跪起,右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将黑金古刀插进面前的冰层——刀锋入冰三寸,稳住重心,也稳住呼吸。
刀身刚定,掌心忽然涌起一阵灼热,那股热流顺着经脉直冲脑门,麒麟血开始发烫,体内某种沉睡的东西正缓缓苏醒,像是血脉深处响起了一声低吼。
我抬头。
前方百米,一扇青铜巨门矗立在那里,高得看不见顶,仿佛连接着天与地之间的裂缝。门缝大开,黑雾如潮水般不断涌出,贴着地面蔓延,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一切光亮。那些雾不是静止的,它们在爬,在蠕动,在扩散,像是活物的呼吸。
地面布满暗红色的痕迹,蜿蜒成一个倒置的八卦阵。纹路随着雾气缓缓流转,如同血管搏动,带着诡异的生命感。我认得这个阵,也认得这门。
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门已经启了。
我单膝跪地,没再动。瞳孔微微泛红,视线扫过四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不是铁锈,也不是腐烂,更像烧焦的纸混着湿土的气息。这种气味我太熟了,每一次靠近“门”的时候,它都会出现,像是某种召唤,又像是警告。
黑金古刀在我手中轻轻震动,刀尖不自觉地指向青铜门的方向。它认得那扇门,也认得从门里出来的东西。这把刀,本就是为守门而生的。
就在这时,黑雾中央开始凝聚一个人形。
他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动作,只是缓缓从雾中浮现。灰袍披身,兜帽遮脸,左手拄着一根青铜杖,杖头刻着四个字:“改天换地”。他就那样站着,不动,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
左眼的位置戴着一枚玉扳指,此刻正泛着血光,和我刀鞘上的纹路隐隐共鸣,像是两段断裂的密语正在重新接通。
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传进我耳朵里。
“纯血者,你可知门后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也没必要回答。
我知道他是谁。三十年前叛出张家的人,张怀礼。族谱上没有他的名字,但每一代守门人都记得这张脸——那个亲手打开第一道门,又消失在黑雾中的疯子。
我把刀拔了出来,横握胸前,刀锋抬高三寸,对准他的咽喉方向。这个动作很简单,意思也很明确——我不想说话。
他笑了。
嘴角扬起一点弧度,没说话,也没动。可就在那一瞬间,我身后突然响起一片整齐的脚步声。
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三十个灰袍死士从黑雾中走出,步伐一致,面具统一,身上带着青铜链条的轻响。他们分成三列,迅速展开,呈扇形围了过来。我没有数错,正好三十人,位置分布严密,毫无破绽。
我往后退了三步,背靠一根断裂的石柱站定。这里能挡住侧翼,至少不会被包围。刀还在手里,血还在烧,我能打。
他们的面具上有纹样。
我看得清。
那是铜项圈的图腾,刻在额心位置。那种样式我很熟,小时候戴过。是守门人幼童才会佩戴的禁制项圈,用来压制血脉觉醒。后来被摘掉了,没人再提。但现在,这纹样出现在敌人的脸上。
他们知道我的过去。
或者,他们本就是为此而来。
第一波九人开始推进。
距离还有十步的时候,我忽然跃起,脚蹬石柱发力,整个人冲向左侧高地。刀未出鞘,但嗡鸣之声已在空中拉出一道赤痕。那声音不响,却让逼近的死士齐齐顿步。
他们停下了。
不是怕,是收到了指令。
我落在一块凸起的岩台上,重新站稳。这里更高,能看到整个战场。三十人分三波,间隔均匀,七名站在后方的明显落后半步,像是指挥节点。其余二十四人按节奏向前压进,步伐稳定,毫无破绽。
这不是普通的围攻。
是操演过的阵法。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刀。刀身依旧发烫,血还在往上涌。刚才那一跃牵动了肋骨处的旧伤,现在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锯齿在里面来回拉动。不能拖太久。
黑雾中央的张怀礼仍站在原地,没下令,也没动。他只是看着我,眼神藏在兜帽阴影里。玉扳指的血光越来越亮,几乎要盖过他整个人的气息。
我盯着他。
他也盯着我。
时间像是停了一瞬。
然后,第二波死士动了。
九人同时踏前一步,脚步落地的瞬间,地面的逆八卦阵突然亮了一下。那些暗红纹路不再是静止的痕迹,而是开始流动,顺着他们的靴底蔓延,像是要把整个空间都染成血色。
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这个阵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困人。一旦我被逼入阵眼,就会触发连锁反应。那时候不只是三十个死士,连这片地都会变成武器。
我不能再等。
左脚往前滑半步,重心下沉,刀刃缓缓抽出一寸。发出一声极短的金属摩擦音。这一声不是给敌人听的,是给我自己听的。
只要我还听得见,我就还能动。
第三波死士也开始移动。
三组人形成三角合围,速度加快。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我抬起刀。
刀锋对准最先冲上来的那个死士。
他面具上的项圈图腾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刀还没落下。
突然,所有死士在同一时刻停下。
脚步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住。他们齐刷刷抬头,看向我身后。
我也转头。
青铜门的缝隙变得更宽了。
黑雾不再外溢,反而开始往回收缩。那扇门像是吸了一口气,整个空间的气流都被拉向中心。地面的阵法纹路开始逆向旋转,速度越来越快。
门内传出一声低响。
像是锁链断裂的声音。
张怀礼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玉扳指对准我,嘴唇微动。
“你既然来了,就别想着回去。”
话音落下的刹那,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很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一声铃响。
铜铃。
我心头一震。
那不是幻觉。是真正的铃声,来自门内深处,带着某种古老的频率,像是唤醒,又像是召唤。
我握紧刀柄,指节发白。
这铃声……我听过。
在我六岁那年,祖爷爷把我关进地窖,让我听着铜铃入睡。他说,那是守门人的胎记,是血脉里的回音。谁要是能听懂铃声,谁就能看见门后的真相。
可从来没有人真正听过第二次。
因为听过的人,都没能回来。
而现在,铃声又响了。
我盯着那扇门,喉咙发干。
门缝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影子,也不是雾。
是一只手。
一只苍白的手,从门内缓缓伸出,五指张开,掌心朝上,像是在等什么人握住它。
我站在原地,没动。
可体内的麒麟血却沸腾得更加剧烈,仿佛要冲破经脉,奔向那只手。
张怀礼笑了。
这次是真笑出了声。
“你听见了?”他低声说,“那是你的另一半在叫你。”
我没理他。
目光死死盯着那只手。
那只手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悬在门缝里,仿佛已经等了几十年。
忽然,我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很小的时候,我在老宅后院挖出一口锈迹斑斑的铜箱。箱子打不开,上面刻着一行字:“门开之日,血归其主。”
我当时不懂。
现在懂了。
那口箱子,根本不是张家埋的。
是门里的东西,留给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
死士们没有阻拦。
张怀礼也没有阻止。
那只手,依旧静静等着。
我又走了一步。
风停了。
雾散了。
连心跳都慢了下来。
就在我即将迈出第三步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呢喃。
“别过去。”
声音很熟悉。
是我自己的声音。
可我知道,那不是我说的。
那是……十年前的我。
在门关上前最后一秒,我曾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我猛地顿住。
那只手,缓缓收回了门内。
青铜门开始闭合。
黑雾重新翻涌。
张怀礼叹了口气,收起玉扳指。
“你终究还是怕了。”
我没有回答。
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
刀身上的纹路,正在缓缓变化,浮现出一行古老的文字:
“门不可开,亦不可闭。开者死,闭者亡,唯守者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