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两骑快马踏碎官道上的薄霜,向南疾驰。寒风如刀,刮过脸颊,刺骨的冷意却压不住心头的焦灼。谢惊澜与沈倾凰皆沉默不语,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旷野中回荡,敲打着不安的夜。
江宁,江南重镇,鱼米之乡,水陆要冲,本是谢惊澜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如今却因知府暴毙、兵权疑似旁落而蒙上浓重阴影。睿王余孽的手,竟已伸得如此之长?
三更时分,江宁城巍峨的轮廓终于在黑暗中显现。城墙高耸,垛口灯火通明,守军林立,戒备之森严,远超寻常。城门紧闭,吊桥高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吁——”谢惊澜在离城一里外勒住马缰,目光锐利地扫视城头。守军衣甲鲜明,令行禁止,看似严整,但那股外松内紧的肃杀之气,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对劲。”他低声道,声音在寒风中凝成白雾,“周廷玉只是暂代知府,何来如此权威,行此戒严之举?城内兵马调动,绝非寻常防务。”
沈倾凰亦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座城池。她握紧袖中新月令牌,令牌依旧冰凉,并无特殊感应,但直觉告诉她,这江宁城,已是龙潭虎穴。
“王爷打算如何入城?”她问。此刻硬闯,无异自投罗网。
谢惊澜沉吟片刻,自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玄铁指环戴上,又撕下内衬一角,咬破指尖,迅速画下一个复杂的符印,递给沈倾凰:“收敛气息,跟紧我。无论见到何事,勿惊勿言。”
沈倾凰接过那带着血腥气的布片,虽不明所以,但见谢惊澜神色凝重,依言照做,将布片握在手心。谢惊澜则打马转向,并非直奔城门,而是绕向城西一片荒废的码头。
码头杂草丛生,废弃的货栈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谢惊澜在一处看似寻常的石砌下水道口停下,下马,示意沈倾凰跟上。他蹲下身,在湿滑的苔藓覆盖的石壁上摸索片刻,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块石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潮湿霉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道?沈倾凰心中微惊。谢惊澜在江宁的经营,果然深不可测。
“走。”谢惊澜率先钻入。沈倾凰紧随其后。洞口在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密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脚下淌水的细微声响。谢惊澜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脚步不停,在错综复杂的甬道中快速穿行。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微弱光亮。谢惊澜停下脚步,示意沈倾凰噤声,侧耳倾听片刻,才轻轻推开一扇伪装成砖墙的暗门。
门后是一间狭小简陋的斗室,仅有一桌一椅,一盏油灯如豆。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相貌普通的老者正坐在桌后,见到谢惊澜,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精光,起身便要行礼。
“不必多礼,老仓头。”谢惊澜摆手制止,声音压得极低,“城内情况如何?”
被称作老仓头的老者语速极快,带着浓重的江南口音:“主上,情况不妙!周廷玉三日前接任后,以肃清睿王余孽、防备北边溃兵为名,大肆清洗衙门,安插亲信,掌控了城防营和一半的府兵。另外,漕帮、盐帮的几个大头目,这几日都与周府往来密切。更奇怪的是,城外驻扎的靖南军,这几日调动频繁,似有异动,但领军将领却称病不出,由副将代行职权!”
靖南军是驻防江宁外围的精锐,若其态度暧昧,城内周廷玉再掌控了府兵,谢惊澜此刻入城,无异于羊入虎口!
谢惊澜眼神冰冷:“周廷玉背后,是谁?”
“明面上是睿王旧吏,但属下查到,周廷玉的妾室,与金陵织造曹寅的管家是表亲。而曹寅……是宫里李贵妃的远亲。”老仓头低声道。
李贵妃?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其家族势力盘踞江南!谢惊澜眼中寒光一闪。原来不止睿王余孽,连宫里的人也插手了!是想趁乱攫取江南这块肥肉?还是……有更深层的目的?
“主上,此刻江宁已是虎狼之窝,您不宜现身!不如暂避锋芒,联络靖南军旧部……”老仓头急劝。
“来不及了。”谢惊澜打断他,语气决绝,“漠北铁骑不日即至,江宁若乱,江南必失!必须立刻稳住局面!”他看向老仓头,“本王要立刻见一个人。”
“谁?”
“江宁织造,曹寅。”
老仓头倒吸一口凉气:“主上!曹寅是李贵妃的人,此刻去见,太危险了!”
“正是因为他李贵妃的人,才非见不可。”谢惊澜冷笑,“本王要看看,这位织造大人,是想做从龙功臣,还是想……玉石俱焚!”他转而对沈倾凰道,“你在此处等候,切勿外出。老仓头会护你周全。”
沈倾凰心知此事凶险,自己跟去反成累赘,点头应下:“王爷小心。”
谢惊澜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推开斗室另一侧暗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斗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油灯噼啪作响。老仓头默默为沈倾凰倒了一碗热水,便退回角落阴影中,如同融入墙壁,气息几不可闻。
沈倾凰捧着温热的水碗,却毫无暖意。江宁的局势,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凶险。睿王余孽、宫中势力、地方兵马、江湖帮派……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谢惊澜此行,无异于刀尖起舞。
而这一切混乱的源头,皆是因京城陷落,皇权崩塌。漠北的铁蹄与那诡异的“怪物”,才是真正的灾难。如果不能尽快整合力量,抵御外侮,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天下,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父亲,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这残破的山河,保佑这流离的百姓……
她握紧新月令牌,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玄衣人,你说集齐三钥可逆转契约,如今第二钥在我手,第三钥在谢惊澜处……我们真的能阻止这场浩劫吗?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暗门外终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沈倾凰立刻起身。暗门滑开,谢惊澜的身影出现,脸色比出去时更加冷峻,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如何?”沈倾凰急问。
谢惊澜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缓缓道:“曹寅答应……暂时按兵不动。”
沈倾凰心中一松,但看谢惊澜神色,知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果然,谢惊澜下一句话,让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但他说……要想稳住江宁,乃至江南,需得一件信物。”
“什么信物?”
谢惊澜的视线,落在沈倾凰紧握的右手上,那里,握着那枚新月令牌。
“他说,需借你手中……月魂之钥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