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西乱葬岗。
荒草萋萋,枯树虬枝在夜风中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废弃的枯井孤零零地矗立在岗地边缘,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散发着泥土和腐败的气息。四周死寂,只有不知名的虫豸在草根下窸窣作响,更添几分阴森。
子时将至,一道纤细的黑色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掠过荒草,停在枯井旁一株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里。正是沈倾凰。她屏息凝神,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确认并无伏兵,只有夜枭偶尔凄厉的啼叫。
她靠近井口,一股阴冷的风自井下涌出,带着潮湿的霉味。井壁布满苔藓,滑不留手。玄衣人约在此地,意欲何为?难道秘密藏在井底?
正当她凝神探查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丝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拂动之音!
沈倾凰心中警兆骤生,猛地转身,短匕已滑入掌心!却见月光下,一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她身后三尺之处,无声无息,正是玄衣人!
“警惕性不错。”玄衣人声音低沉,面具下的目光扫过她紧绷的身姿,“看来,你也察觉了。”
沈倾凰压下心中惊悸,收回短匕,低声道:“粮道之事,阁下知晓多少?”
玄衣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井边,指尖弹出一颗石子。石子落入井中,许久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响。“井已枯,但下面……别有洞天。”他看向沈倾凰,“睿王的人,三日后,会有一批‘特殊’的粮草,从此井下的密道,运出城外。”
密道!沈倾凰瞳孔一缩!难怪在粮仓附近找不到直接证据!睿王竟利用了前朝废弃的地下暗道!如此隐秘,若非玄衣人告知,根本无从察觉!
“他们意欲何为?毁粮?还是……资敌?”沈倾凰急问。
“是调包。”玄衣人语气冰冷,“以次充好,掺入砂石霉米,更甚者……混入慢毒。粮草运抵北境,轻则士卒无力再战,重则……营中疫病横行,不战自溃。”
沈倾凰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冰凉!好毒辣的计策!如此一来,北境大军必败无疑,父亲也难逃罪责!睿王这是要一举将沈家置于死地!
“必须阻止他们!”沈倾凰斩钉截铁。
“阻止?如何阻止?”玄衣人反问,“你无凭无据,贸然揭发,打草惊蛇,他们大可销毁证据,反咬你诬陷亲王。谢惊澜……他会为了你,在此时与睿王彻底撕破脸吗?”
沈倾凰语塞。谢惊澜的态度暧昧,确实未必会为了尚未发生的罪行与睿王正面冲突。
“那阁下引我来此,是何用意?”沈倾凰看向他,目光锐利。
“取证。”玄衣人言简意赅,“三日后,酉时,他们会从此井运出第一批‘问题’粮草。你可派人暗中埋伏,人赃并获。但切记,只需取证,不可动手。拿到证据后,将其……交给谢惊澜。”
交给谢惊澜?沈倾凰心念电转。是了,由她的人拿到铁证,再交由谢惊澜处理。如此,既避免了沈家直接与睿王冲突,又将处置权交给了谢惊澜,逼他表态。若谢惊澜秉公处理,则可重创睿王;若他有意包庇,则其用心昭然若揭,沈家也可早作打算。好一招借力打力!玄衣人此举,是在教她如何在这权力漩涡中生存?
“为何帮我?”沈倾凰问出心中疑惑。玄衣人与沈家非亲非故,屡次相助,所求为何?难道仅仅是为了那“血月之盟”?
玄衣人沉默片刻,月光洒在他冰冷的面具上,泛着幽光。“帮你,亦是帮我自己。睿王若得势,于我……不利。”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况且,北境若因粮草而溃,边关失守,战火南延,非我所愿见。”
这个理由,看似合理,却依旧透着模糊。沈倾凰知他有所隐瞒,但眼下并非深究之时。
“我该如何取证?井下密道情况不明,贸然潜入,恐中埋伏。”沈倾凰提出 practical 的问题。
玄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递给她:“这是密道草图,及几个通风口和观察点的位置。让你的人,在出口处埋伏,用迷香,制伏运粮之人,取证即可,不必纠缠。记住,酉时正,他们准时行动。”
沈倾凰接过草图,借着月光快速浏览,图上山川地形、密道走向标注清晰,甚至标明了几个易于设伏的地点。如此详尽的图纸,玄衣人如何得来?他对京城的地下网络,究竟熟悉到何种程度?
“多谢。”她收起图纸,郑重道。
“不必谢我。”玄衣人转身,欲融入夜色,“记住你我的盟约即可。此事之后,我需要你做的第一件事,自会告知于你。”话音未落,他已如鬼魅般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沈倾凰握紧手中的草图,看着玄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今夜之会,虽解了粮道燃眉之急,却也让她更深地陷入了与玄衣人的羁绊之中。那“第一件事”会是什么?她不敢想象。
但眼下,粮草危机迫在眉睫,不容她多想。她迅速收起思绪,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阴森之地。
回到锦绣阁,已是后半夜。秋纹焦急等候,见小姐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
沈倾凰立刻召来石磊,将羊皮纸草图交给他,低声吩咐:“你亲自带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身手好的兄弟,按图上的标记,去这几个点埋伏。三日后酉时,会有车队从枯井下的密道出来……记住,只取证,不杀人,用迷香,拿到粮草样本和活口后,立刻撤离,将人和证据秘密关押,等我指令。”
“是!小姐放心!”石磊领命,眼中闪过厉色。
“此事绝密,万不可走漏风声。”沈倾凰再次叮嘱。
石磊重重点头,悄然退下。
安排妥当后,沈倾凰却无丝毫睡意。她坐在窗前,望着东方微露的曙光。三日后的行动,至关重要。能否拿到铁证?谢惊澜收到证据后,又会如何处置?这一切,都关乎父亲和北境数十万将士的生死存亡。
而玄衣人那句“第一件事自会告知”,更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与虎谋皮,代价几何?
京城的水,越来越深了。
晨曦微露,照亮了沈倾凰略显苍白的脸,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她都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