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格陵兰幽灵
格陵兰的冷，是一种拒绝生命的绝对零度。
它不像伦敦的湿冷能渗入骨髓，而是以一种物理性的、压倒性的姿态，宣告着这片冰原的主权。空气清澈得如同脆弱的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痛着肺腑。
视野所及，唯有无边无际、起伏延绵的白色荒原，延伸到模糊的地平线，与铅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给人一种置身于巨大、苍白棺椁之中的窒息感。
汤姆·布朗宁拉紧了防寒面罩，护目镜上结着一层薄霜。
他带领着伦纳德·肖组建的小型突击队，像几只微不足道的黑色甲虫，跋涉在这片浩瀚的死亡之海上。
小队算上汤姆和那位名叫卡尤的格陵兰因纽特向导，一共五人。
另外两位是前SAS通讯专家“铁线”和前皇家海军陆战队爆破手“地雷”——人如其名，沉默，高效，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精密仪器般的可靠感。
他们的目标——那座废弃的远程雷达站——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金属骷髅，突兀地耸立在冰原之上。
巨大的抛物面天线歪斜地指向阴沉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接收着来自宇宙深处的恶意。
主体建筑是上世纪冷战风格的混凝土结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和风吹雪蚀的痕迹，许多窗户破碎，像黑洞洞的眼窝。
但“废弃”只是它精心维持的假象。
“多频谱扫描显示内部有持续热源，”“铁线”趴在一个雪坡后，透过多功能观测仪低声报告，他的声音经过面罩过滤器，显得低沉失真，“主体建筑内部热信号显着且稳定，发电机组全功率运行。外围有规律移动的低热源目标…是自动化巡逻单元。没有生命热信号。”
观测仪的图像共享到汤姆的战术平板上。
可以看到几个闪烁着红黄热信号的物体，沿着预设的固定路线在建筑外围移动，形态非人，更像是加装了雪地机动平台和传感器阵列的自动武器站。
“里面要么没人，要么待在恒温屏蔽区内，”“铁线”补充道，“教派的技术人员可能在里面，加上这套高度自动化的防御系统。正面强攻等于自杀。”
卡尤，那位脸庞被风霜刻满皱纹、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因纽特向导，无声地指了指建筑侧面一处相对低矮的附属结构，那里似乎是一个老旧的大型通风管道出口，金属格栅已经部分锈蚀脱落。“风的声音，”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低声说，“从那里面…传来的机器声音不同。更响，更…深。也许是个弱点。”
“地雷”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特种爆破装备：“可以试试。用低温聚能切割炸药切开格栅，管道直径足够人员进入。但里面肯定布有运动或声学传感器。”
“我们需要制造一个有效的声东击西，”“铁线”接口，开始从自己的装备包里取出几架小巧的雪地伪装无人机和电子战设备，“我可以释放这些‘雪雀’，模拟人体热信号和移动模式，吸引那些自动巡逻单元的注意力。但它们很快会被识别并击毁，时间窗口非常短。”
“足够了，”汤姆点头，心脏在厚重的防寒服下沉重地跳动，“行动。”
计划迅即执行。“铁线”操控着几架小型无人机升空，它们几乎无声无息，朝着与通风管道相反的方向低空飞去，并刻意释放出模拟的热信号。
几乎是立刻，雷达站外围的两个自动武器塔转动了基座，红色的瞄准激光锁定了无人机，伴随着短促而尖锐的电磁加速武器发射声，无人机在空中炸成几团小小的火球，碎片溅落在雪地上。
但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地雷”已经如同鬼魅般潜行到通风口下方。
他动作娴熟地将特制的低温聚能切割炸药贴在锈蚀的格栅连接处，设定好定向爆破模式。
一声沉闷的爆破声被风雪声部分掩盖，格栅向内整齐地脱落，露出黑黢黢的、散发着机油和尘埃味的管道入口，一股异常的暖风从中涌出。
“地雷”率先钻入，汤姆紧随其后，卡尤和“铁线”断后。
管道内部狭窄而肮脏，布满锈垢和凝结的冰棱，他们只能弯腰艰难前行。
管道深处传来大型换气风扇低沉的轰鸣，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根据卡尤对这类冷战建筑结构的理解和“铁线”通过手持式结构扫描仪获得的粗略布局图，他们判断主控室应该在建筑的上层中心区域。
他们避开明显的主要通道，利用维护管道和通风竖井艰难地向上攀爬。
建筑内部比外面更加破败，许多区域照明失效，只有幽绿的应急指示牌提供微弱光源，废弃的控制台和机柜上落满厚厚的灰尘，但地面和某些关键节点上，却没有积雪和灰尘，显然经常有东西经过。
“有移动，非热源，高速，”“铁线”突然停下，举起手臂示意警戒。扫描仪显示一个非红外特征的高速移动信号正从交叉通道的另一端快速接近。“小型自动化防御单位！”
话音未落，一个大约半人高、拥有六条机械腿、顶部装有旋转式多光谱传感器和一支紧凑型冲锋枪的巡逻机器人猛地拐过通道转角，红色的光学传感器瞬间锁定了他们！
“压制它！”汤姆低吼，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非致命性次声波震荡枪（肖提供的特殊装备之一），但“地雷”的反应更快。
砰！一声经过高效消音器处理的狙击步枪声在狭窄空间内依然显得震耳欲聋。
子弹精准地命中了机器人的主光学传感器簇，打得它火花四溅，原地打转，失去了目标锁定能力。
“地雷”没有停顿，第二枪直接命中其一条腿部关节的驱动马达，机器人踉跄着歪倒。
“铁线”迅速上前，将一个紧凑型电磁脉冲器贴在了机器人的残骸上，瞬间释放的微弱脉冲足以暂时瘫痪其可能的数据回传功能而不触发更大范围警报。
“我们暴露了，”“铁线”面色凝重，“虽然干扰了这一个，但系统肯定会记录下这次通讯中断和异常。”
“加快速度！”汤姆下令。队伍不再刻意追求绝对隐蔽，沿着通道向预估的主控室方向快速推进。越靠近建筑核心，遇到的自动化阻力越强。
小型侦察机器人、从天花板降下的自动机枪塔、甚至是从墙壁暗格中射出的麻醉针…防御系统层出不穷。
战斗紧张而激烈，全靠“地雷”精准致命的点射、“铁线”高效的电子对抗和卡尤对环境的敏锐直觉一次次化解危机。
汤姆的次声波枪在某些密闭空间也发挥了奇效，短暂地震荡干扰了机器人的精密传感器。
终于，他们用最后一块定向炸药强行破开一道厚重的隔离舱门，冲入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这里与外面的破败阴森截然不同。
主控室灯火通明，温度湿度都维持在舒适水平。
巨大的弧形主屏幕上流动着无数复杂的全球声波频谱图、信号覆盖标记点和瀑布般刷新的加密数据流。
正中央，是一个异常复杂的、融合了老式雷达控制台和最新全息投影技术的操作界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的、几乎超越人耳听觉范围的嗡鸣声，那是庞大功率汇聚于此的标志。
而在那充满科技感的操作台前，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袍，光头上没有任何戒疤，却纹着一个极其精细的、闪烁着微弱生物荧光般的图案——三条血线缠绕的十字架。“三重纱”的符号。
他似乎对身后的入侵者毫不意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透过高质量的空气传导扬声器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受过良好教育却又空洞得可怕的腔调：
“啊，最后的杂音终于还是传入了圣所。试图阻止‘齐声’的纯净共鸣吗？真是…可悲的徒劳。”
汤姆举着枪，一步步靠近，枪口对准那背影。“结束了。关闭系统。”
技术神官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轻，甚至有些苍白文弱，但一双眼睛却燃烧着某种纯粹的、近乎狂热的专注，仿佛眼前入侵的武装人员还不如屏幕上的数据流值得关注。
他手中并没有武器。
“结束？不。”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怜悯的微笑，仿佛在看着不懂事的孩子，“这只是伟大序曲的第一个音符。现代世界的噪音——贪婪、恐惧、无序的欲望——如同污秽的浓雾，遮蔽了人类灵魂的本质。唯有经过数学精确计算和信仰加持的‘纯净之声’，才能洗涤这一切，引导迷途的羔羊走向更高的秩序。我们不是在毁灭，而是在执行神圣的救赎。埃文斯教授的技术…太过粗糙，只知破坏，不懂重建。而‘神经编码’，是神谕的具现化，是通往新纪元的桥梁。”
他的话语像经过排练的布道，充满了扭曲的逻辑和虔诚，令人不寒而栗。
“用引发恐慌和骚乱来拯救？”
汤姆厉声质问，同时用眼神示意“地雷”和“铁线”寻找摧毁主控设备的机会。
“必要的阵痛。”神官漠然道，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屏幕上的数据，“为了最终的净化，个体的迷失是可以接受的代价。他们的恐惧与混乱，将是奉献给纱幔之后真神的实证，证明人类潜意识的可塑性，为最终的全域同步净化铺平道路。”他张开手臂，仿佛拥抱整个屏幕上的数据流，“看啊！全球数以万计的节点已调试完毕！孟买的局部测试数据也将同步回传！当指针归零，神圣的频率将响彻星球，完成第一次同步洗礼！”
汤姆意识到，与这个沉浸在自己疯狂信仰中的疯子对话毫无意义。
他不再犹豫，对着通讯器低吼：“动手！”
“地雷”立刻将高能热熔炸药贴在几个关键的能量中枢和服务器簇上。“铁线”则试图切入控制台底层系统，下载可能的情报数据并寻找可能存在的自毁系统超驰控制。
技术神官看着他们的行动，并没有阻止，反而发出了低沉的笑声，那笑声在空旷的主控室里显得异常刺耳。
“没用的。‘齐声’一旦进入最终序列，其核心指令就已深植于地下掩体中的冗余服务器和经过强化的全球光缆网络。你们摧毁的，不过是一个外壳…一个祭坛。”
他突然在控制台上按下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光滑如镜的黑色按钮。
“…而你们，将和这个旧的躯壳一起，成为第一次伟大共鸣的见证…和祭品。”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设施！红色的旋转灯光将整个主控室染上不祥的色彩！
“自毁系统已启动，核心过载！无法中止！”
“铁线”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连锁热核反应引爆！倒计时三分钟！”
“撤退！”汤姆大吼。
他们顾不上那个张开双臂、仿佛正在迎接某种神圣末日般狂笑的技术神官，沿着来路疯狂奔跑。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和金属扭曲撕裂的巨响！
整座建筑都在剧烈摇晃，通道开始坍塌，炽热的火焰和浓烟从后方席卷而来！
他们拼尽全力冲出来时的通风管道，狼狈地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身后，雷达站的主体结构在连绵不断的剧烈爆炸中扭曲、解体、冲天而起，巨大的天线轰然倒塌，燃起冲天的烈焰，将铅灰色的天空染成一片地狱般的橙红。
爆炸的轰鸣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渐渐被风雪声取代，只剩下建筑残骸燃烧的噼啪声。
汤姆挣扎着爬起来，剧烈咳嗽着，清点人数。
“铁线”和卡尤也相继站起，略显狼狈但无大碍。
然而，“地雷”却没有出来。
汤姆回头望向那已成一片火海的爆炸入口，心脏沉入冰海。
最后一个画面是“地雷”为了阻挡一块因爆炸而即将砸向汤姆的巨型坠物，用力将他推了出来，自己却被瞬间吞噬。
冰冷的寒风卷着雪沫吹过，仿佛哀悼着又一位战士的消逝。
主广播站被摧毁了，任务勉强完成，但代价过于惨重。
而那个技术神官临死前疯狂的话语和笑声，依旧在汤姆耳边回响，带来深深的不安。
他望向南方，孟买的方向。
那里的危机，是否能够被及时阻止？
艾米，是否还安全？
格陵兰的幽灵虽已消散，但其临死前的预言，却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