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雾气刚散，更令人心悸的场面便接踵而至。
那些兽群的眼睛在黎明微光中泛着诡异的红光，喉咙里发出不似活物的低吼。
狼群冲在最前，但已非寻常草原狼——它们的体型膨胀了近乎一倍，獠牙外露，涎水从嘴角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腐蚀出细小坑洞。
紧随其后的是熊罴，这些本该笨拙的野兽此刻动作矫健异常，掌爪挥动间带起腥风。
更远处，隐约可见几头从未见过的巨兽轮廓，高逾一丈，每踏一步地面便震颤一次。
“这……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一名年轻士兵的声音发颤。
“是被邪术控制的。”
林微的声音在圆阵中响起，虽虚弱却清晰，
“它们的神魂已遭侵蚀，只剩下攻击本能。不要把它们当成野兽——当成敌人手中的兵器！”
他的话音未落，兽潮已冲至两百步外。
地面震颤加剧，空气中弥漫着野兽的腥臭与某种腐坏气息的混合味道。
前排士兵紧握兵器的手渗出冷汗，有些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稳住！”
赵干拔刀出鞘，刀身反射着天边初露的晨光，
“三角阵型，前排长枪！”
操练过“气运战阵”的士兵迅速变换队形。
最前排三十人齐刷刷压低身体，将长枪枪尾抵住地面，枪尖斜指前方，组成一道枪林。
第二排则是刀盾手，盾牌护住上身，朴刀从盾侧探出。
第三排开始则是弓箭手，此刻正紧张地搭箭上弦。
但普通的防御阵型，真能挡住这些明显异常的生物吗？
林微心中快速计算。
圆阵中凝聚的气运之力已消耗大半，短时间内难以再组织大规模反击。
而对方有备而来，兽潮只是第一波——那面具修士必然还有后手。
他目光扫过前方，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兽群冲在最前的都是狼、熊这类中小型野兽，而那些体型庞大的未知巨兽，反而落在后方，行动迟缓。
“不对……”
林微眯起眼，
“这不是简单的驱兽攻击——那些巨兽才是关键！”
话音刚落，蛮族大军中响起一声尖锐的骨哨声。
冲在最前的狼群突然齐齐停步，向两侧分开。
熊罴则人立而起，用庞大的身躯为后方兽群阻挡箭矢。
就在这短暂的空隙里，那几头巨兽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三头形似犀牛却全身覆满骨板的怪物。
它们的眼睛完全是浑浊的白色，头顶长着一根螺旋状独角，角尖闪烁着不祥的黑光。
最诡异的是，这些巨兽的背脊上，竟然站着几道人影！
“蛮族的驯兽师！”
拓跋雄认了出来，脸色骤变，
“他们怎么敢直接站在兽背上？这些畜生平时连靠近都会被撕碎！”
“因为它们现在只听一个人的命令。”
柳如烟握紧剑柄，指向蛮族大军前方那个白面具的身影，
“那个修士……他完全控制了这些野兽的神智。”
三头骨犀巨兽开始加速。
它们的体型庞大，奔跑起来却出奇迅捷，每一步踏下都留下深坑，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而站在它们背上的驯兽师，正从背后取下长弓，箭簇上绑着某种黑乎乎的、仿佛油脂的东西。
“火箭！”
南宫玉瞳孔一缩，“他们要烧营！”
话音未落，三支火箭已破空而来。
箭矢在空中划出三道焦黑的轨迹，那黑色油脂燃烧时发出刺鼻的恶臭，显然不是寻常火油。
“拦截！”赵干急喝。
弓箭手慌忙放箭，但仓促之下准头大失，只有一支箭勉强擦过其中一支火箭，却没能将其射落。
三支火箭越过军阵上空，直扑营区后方的粮草堆和营帐！
“完了……”
徐锐在中军帐前看得清楚，脸色煞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突然从侧翼跃起。
是柳如烟！
她人在半空，长剑出鞘。
剑光在晨曦中如流水般划过，看似轻柔却精准无比地斩中第一支火箭的箭杆。
箭矢断成两截，燃烧的箭簇斜飞出去，落入空地。
第二剑紧随其后，剑尖轻点第二支火箭的箭簇，竟将其挑飞转向，反朝蛮族大军方向落去。
虽然只飞出几十步便坠地，但已化解了危机。
第三支火箭却已越过她所能及的范围，继续飞向粮草堆。
“疏影！”林微突然喊道。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云疏影闻言，几乎本能地做出反应。
她抓起地上一把石子，运起这些日子林微闲暇时教她的粗浅运气法门，将石子奋力掷出。
石子破空，虽无章法却胜在数量多。
其中三颗接连击中火箭箭杆，虽未能击落，却让其偏离了方向。
火箭斜斜擦过粮草堆的边缘，只点燃了最外层几捆干草，便被守在那里的士兵迅速扑灭。
这一连串变化只在呼吸之间。
当柳如烟落回地面，云疏影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时，危机已暂时解除。
但更大的危机已经迫近——那三头骨犀巨兽，已冲至百步之内！
它们的独角开始凝聚黑光，空气发出嗡嗡的震颤声。
站在它们背上的驯兽师再次张弓，这次箭矢上绑的不再是油脂，而是一些用皮革包裹的小包，不知装着什么。
“不能让他们冲进阵型！”林微咬牙。
他能感觉到，那些独角凝聚的能量极其危险，一旦释放，绝非血肉之躯能抵挡。
他迅速环顾四周。
圆阵中的士兵虽已恢复部分士气，但要正面硬抗这种怪物冲锋，必然伤亡惨重。
而若阵型被冲垮，后面那数千蛮族骑兵就会如洪水般涌来……
必须另想办法。
林微的目光突然落在营地两侧的地形上。
落鹰涧之所以得名，是因为这里两侧有山崖，中间是相对平坦的谷地，形似鹰嘴。
而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处于“鹰嘴”最狭窄处的前端。
“徐将军！”
林微转头喊道，
“营中可有备用的铁蒺藜？绊马索？”
徐锐一愣：
“有是有，但那些东西对这等巨兽……”
“不要铺在地上。”
林微语速极快，
“让弓箭手把铁蒺藜绑在箭上射出去，不要射兽，射它们前方的地面！
绊马索也不用拉直——打成活结，做成套索！”
徐锐虽不明所以，但见林微神色笃定，立即传令下去。
很快，一队弓箭手从后营抬来几箱铁蒺藜。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将这些带刺的铁球绑在箭杆上，虽不牢固，但勉强能用。
另一队士兵则将绊马索迅速打成一个个绳套，每个绳套末端还绑上了石块增加重量。
此时，骨犀巨兽已冲至五十步内。
它们背上的驯兽师开始放箭，那些皮革小包在空中破裂，洒下大片灰白色的粉末。
粉末沾染到士兵身上，立即引起剧烈的瘙痒和刺痛，不少人开始抓挠皮肤，阵型出现骚乱。
“放箭！”赵干怒吼。
绑着铁蒺藜的箭矢齐射而出。
这些箭矢没有准头，大多落在巨兽前方的地面上。
铁蒺藜散落一地，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巨兽毫不理会，继续冲锋。
然后，第一头骨犀的蹄子踩中了铁蒺藜。
尖锐的刺钉穿透了它厚实的脚掌。
剧痛让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
虽未倒下，但速度已明显减慢。
紧接着，第二头、第三头也相继中招。
“就是现在！”
林微喝道，
“套索！”
几十名膂力过人的士兵抢起绑着石块的绳套，奋力掷出。
绳套在空中展开，有的套中了巨兽的独角，有的缠住了它们的腿。
虽然以这些巨兽的力量，轻易就能挣脱绳索，但这一瞬间的迟滞已经足够——
“弓箭手，集中射眼睛！”林微再下指令。
真正的杀招此刻才显露。
所有弓箭手对准因疼痛而仰头咆哮的巨兽，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它们面部最脆弱的部位。
骨犀全身覆满骨板，唯有眼睛是弱点。
一支箭射中了第一头巨兽的左眼。
它发出凄厉的惨叫，疯狂甩头，站在它背上的驯兽师猝不及防，被直接甩飞出去，落地时已是一滩烂泥。
第二头巨兽也被射瞎了一只眼，开始无头苍蝇般乱撞，甚至冲向了侧翼的蛮族骑兵队列，引起一阵混乱。
唯有第三头巨兽及时低下头，用独角挡住了大部分箭矢。
但它也停下了冲锋的脚步，在原地焦躁地刨地，不敢再贸然前进。
兽潮的先锋攻势，竟被这看似简陋的方法暂时遏制了！
蛮族大营前，面具修士的白色木制面具下，幽绿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有意思……”
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居然用这种凡人的手段，化解了骨犀的冲锋。看来，我确实小瞧你了。”
他缓缓举起枯木手杖。
杖头的浑浊晶体开始旋转，散发出越来越强的吸力。
周围的空气扭曲起来，地面上的沙石无风自动，向手杖方向流动。
落鹰涧这边，林微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他猛地转头，望向那个白面具的身影。
只见对方手杖顶端的晶体已化作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正疯狂吞噬着周围的“气”。
不只是天地之气——林微能清晰感知到，战场上那些死去的野兽、士兵身上逸散的残魂、弥漫的恐惧和绝望……所有这些负面能量，都被那漩涡吸取、压缩、凝聚！
“他在准备一个大法术。”
林微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旦完成，我们没人能挡住……”
“国师，那怎么办？”赵干急问。
他的额头已渗出冷汗，刚才指挥防御消耗了太多精力。
林微闭上眼睛。
天衍罗盘在怀中微微发烫，传递着警示的信息。
他能“看”到，那个黑色漩涡正在急剧膨胀，其中心酝酿的能量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的正常极限。
那个面具修士在强行抽取此地的生机与魂力，以换取一击必杀的力量。
这种手段在修真界也是禁忌，因为它会永久性地破坏一地灵脉，造成数十年难以恢复的荒芜。
但在这里，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对方显然毫无顾忌。
“只有一个办法。”
林微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在他法术完成前，打断他。”
“怎么打断？”
拓跋雄吼道，
“那家伙离我们至少一里地，中间还隔着兽群和蛮族大军！冲不过去的！”
“不需要冲过去。”
林微从怀中取出天衍罗盘，又摸出了那枚从噬魂教祭坛得到的黑色晶石。
他将晶石按在罗盘中央。
两者接触的瞬间，罗盘表面那些古老的刻纹骤然亮起，而晶石则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化作一缕缕精纯的黑色能量，被罗盘吸收。
“国师，这是……”
云疏影担忧地看着他。
“借力打力。”
林微简略解释，
“这块晶石里封存着噬魂教多年收集的魂力，虽然污浊，但能量庞大。
我要用天衍罗盘将其转化，然后……还给它的主人。”
他盘膝坐下，将罗盘平放膝上。
双手按在罗盘边缘，闭目凝神。
周围士兵见状，自发地围拢过来，将他护在中心。
柳如烟和南宫玉一左一右站在最前，赵干和拓跋雄则指挥剩下的士兵重新整顿阵型，准备应对下一波攻击。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
远处，黑色漩涡越来越大，已膨胀到三丈方圆。
漩涡中心隐约可见惨白色的电光闪烁，那是能量压缩到极致的表现。
面具修士的身影在漩涡前显得渺小，但他手中的枯木手杖已完全被黑光吞没，与漩涡连为一体。
近处，林微膝上的天衍罗盘开始旋转。起初很慢，随后越来越快。
盘面上，八卦方位依次亮起，中央的阴阳鱼图案缓缓转动，将那黑色晶石所化的能量一点点纯化、转化。
他能感觉到，罗盘在呻吟。
这件本命法宝受损严重，此刻强行运转，每一刻都在加剧损伤。
但他别无选择。
十息。
二十息。
远处漩涡的中心，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光球开始成形。
光球表面电光缠绕，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面具修士抬起另一只手，指向落鹰涧大营的方向——
就在这一刻，林微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深处，有八卦虚影一闪而逝。
“乾为天，坤为地，天地定位，阴阳相推——”
他低声诵念，手指在罗盘上快速拨动，
“今借尔力，还施彼身。去！”
罗盘中央，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白光骤然射出！
那光只有手指粗细，却无比璀璨。
它划破黎明时分的天空，无视空间距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已击中黑色漩涡中心那颗即将成形的光球！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道轻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
然后，那庞大的黑色漩涡，连同中心那颗毁灭性能量球，就像被戳破的水泡般，无声无息地溃散了。
溃散的能量化作狂风向四面八方席卷，吹得蛮族大军的旗帜猎猎作响，吹得那些红眼野兽不安地低吼。
面具修士僵在原地。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枯木手杖——杖头那颗浑浊晶体，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几息之后，“咔嚓”一声，晶体彻底碎裂，化作粉末从他指间飘散。
“怎么可能……”
面具下传出难以置信的低语。
而落鹰涧这边，林微“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去。
“公子！”
“国师！”
云疏影和林安急忙扶住他。
林微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眼睛却还睁着，死死盯着远处那个白面具的身影。
他看到了对方身体微微的摇晃，看到了那根枯木手杖上迅速蔓延的裂纹，看到了面具下幽绿光芒的剧烈闪烁。
这一击，两败俱伤。
但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蛮族大军后方，突然响起一片混乱的喊杀声。
那声音不是来自落鹰涧方向，而是来自蛮族大营的侧后方！
紧接着，一道狼烟冲天而起，在晨空中拖出长长的黑色轨迹。
那是求救的信号。
面具修士猛地转头，望向大营方向。
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那骤然僵硬的姿势，已说明了一切。
“看来……”
林微擦去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柳姑娘和南宫兄……得手了。”
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场仗，还没完。
而战场另一端，面具修士缓缓转回头，幽绿的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落在那个被众人簇拥、已然昏迷的身影上。
白色木制面具下，第一次响起了真正带着情绪的声音：
“林微……我记住你了。”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缕黑烟，向蛮族大营方向遁去。
兽潮失去了控制，开始自相残杀、四散奔逃。
蛮族大军阵型大乱，在将领们的怒吼声中开始后撤。
落鹰涧大营前，幸存下来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相信。
直到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满这片染血的土地，才有人颤抖着喊出那句话：
“我们……守住了？”
回答他的，是劫后余生的、震天动地的欢呼。
但在欢呼声中，赵干、柳如烟等人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他们围在林微身边，看着这个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年轻人，心中沉甸甸的。
这场胜利的代价，太大了。
而更远处，蛮族大营的骚乱还在继续。
谁也不知道，柳如烟和南宫玉的这次突袭，究竟带回了什么，又引发了怎样的变故。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战争，才刚刚进入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