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寒气,像是浸了水的麻布,紧紧裹住每一寸肌肤,往骨头缝里钻。
林安——那个刚刚被赋予了名字的小乞丐,蜷缩在离林微不远不近的干草堆上,小小的身体因寒冷和残留的恐惧微微发抖。
他不敢靠得太近,眼前的书生哥哥虽然救了他,还给了他名字和食物,但那眼神里的东西,太陌生了。
不再是往日那个带着点迂腐和懦弱的穷书生,而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深沉和冰冷,像庙后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林微没有理会身旁细微的动静。他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了体内那一片“废墟”之中。
元神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细微的感知,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这具肉身更是糟糕透顶,经脉淤塞,气血两亏,虚弱得连正常行走都颇为费力。
最让他心生寒意的是这个世界的“贫瘠”。
天地间的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尝试着按照天衍宗最基础的《引气诀》运转,半晌,才勉强捕捉到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灵气流,纳入体内,效果微乎其微,杯水车薪。
按这个速度,想要恢复到炼气期一层,恐怕都需要十年苦功。
而十年……这具身体能不能活过十天都是问题。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不,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过这间破败的庙宇。
神像倾颓,蛛网遍布,唯有几缕惨淡的晨光,透过瓦片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推演之术!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
天衍秘术,包罗万象,其中自然有占卜吉凶、预测未来的法门。
在修真界,此法门更多用于感悟天道、规避大劫,对于凡人琐事,他向来不屑一顾。如今,却要靠它来谋取最基础的生存物资。
真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行压下元神的不适和内心的屈辱感。
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几枚散落的铜钱上——那是原身遗留的,或许是最后的家当。
三枚铜钱,入手冰凉,边缘磨损得厉害,可见原主生活的窘迫。
“书生哥哥……”
林安怯怯的声音响起,带着犹豫,“你……你要做什么?”
林微没有看他,只是将三枚铜钱合在掌心,意念沉入识海,催动那黯淡的天衍符文。一股微弱却精准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包裹住铜钱。
“看着便是。”
他的声音平淡,没有多余的情绪。
随着元神之力的消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持钱的双手,却稳如磐石。
哗啦——
铜钱被抛起,在空气中划过短暂的弧线,然后散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
叮当作响,如同敲碎了破庙的寂静。
林微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铜钱的排列和正反面上。
乾上艮下,天山遁?不,初爻动,变天火同人。
卦象在他心间飞速流转、解析。
天衍秘术的强大,即便是在这灵气枯竭之地,仅凭残存元神催动,用于推算凡俗小事,也堪称降维打击。
无数信息碎片、模糊的图像和方位感,涌入他的感知。
“东南方向,三里外,有水声……河畔歪脖柳树下……”
他低声自语,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土色微湿,埋有……一物,或是前人遗落的钱囊,虽不多,应可解燃眉之急。”
推算完毕,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元神传来更清晰的虚弱感。
果然,以现在的状态,强行推演,负担极大。
但他眼神却亮了起来。
有门!
林安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地上的铜钱,又看看林微,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用铜钱扔一下,就能知道哪里有钱?
这……这比他听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要神奇。
“走。”
林微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由内而生的决断力,支撑着他不再摇摇欲坠。
“去……去哪儿?”林安下意识地问。
“取钱,买吃的。”
林微言简意赅,率先向破庙外走去。
晨光熹微,天京城在寒冷的清晨中苏醒。街道两旁店铺陆续开门,伙计们打着哈欠卸下门板。
早起的贩夫走卒已经开始吆喝,热气从蒸饼、馄饨摊子上袅袅升起,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无情地刺激着两个饥肠辘辘的人。
林安贪婪地吸着鼻子,肚子叫得更响了,眼睛几乎要粘在那些食物上。
林微却目不斜视,按照卦象指示,径直朝着东南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不算快,却异常坚定,仿佛脑海中有一张清晰的地图。
他必须尽快弄到钱。
不仅是食物,他需要药材温养这具身体,需要更好的环境恢复元神。
这一切,都需要钱。这凡俗之物,此刻成了他活下去的关键。
穿过几条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人流渐密。林微这身破烂书生袍和苍白的脸色,引来一些侧目,但更多的是漠然。
在这京城脚下,落魄之人太多了,并不稀奇。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一条相对僻静、通往河边的巷子时,三个身影堵住了去路。
正是昨晚破庙里的那三个恶丐。
为首那个刀疤脸,眼神凶狠,抱着胳膊,嘴角挂着讥诮的冷笑。
另外两个一左一右,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林微和林安。
“哟?这不是咱们的林大书生吗?命挺硬啊,没冻死?”
刀疤脸阴阳怪气地开口,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微脸上,“怎么,这是要带着你的小跟班去哪儿发财啊?有好去处,可别忘了咱们兄弟啊!”
林安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就往林微身后缩,小手紧紧抓住了林微破旧的衣角。
林微停下脚步,抬起眼。
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愤怒,就像在看路边的几块石头。
这种无视,比任何咒骂都让刀疤脸感到恼火。
“让开。”林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刀疤脸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嘿!给你脸了是吧?看来昨晚的教训还不够!这破庙一带,就是老子说了算!想从这儿过,留下买路财!或者……”
他贪婪的目光在林微和周遭扫过,“把你那小跟班抵押给爷也行!”
另外两个恶丐发出猥琐的笑声,逼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抓林安。
林安吓得紧闭双眼,浑身抖得像筛糠。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林安肩膀的瞬间,林微动了。
他不是闪避,也不是格挡,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直刺刀疤脸的双眼,同时,他藏在袖中的手指,以一种凡人无法察觉的细微幅度,急速掐动了一个法诀——并非攻击法术,他此刻也无力施展,而是将一丝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精神威慑,凝聚成线,撞向刀疤脸的意识。
“你额带晦纹,印堂发黑,今日午时之前,必有血光之灾。”
林微的声音陡然变得幽深,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回响,直接敲打在对方的心神之上,“若再行恶事,恐有断骨之痛。”
刀疤脸浑身猛地一僵!
那只伸向林安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他感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对方那眼神,冰冷、深邃,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肮脏心思。
而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心上,让他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刀疤脸色厉内荏地吼道,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另外两个恶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懵,看看老大,又看看那个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的书生。
林微不再多言,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刀疤脸。
巷口偶尔有行人经过,好奇地瞥上一眼,却无人驻足。在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短暂的僵持。
刀疤脸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那无形的压力和他内心莫名涌起的恐惧,最终压倒了欺软怕硬的本性。
他悻悻地收回手,恶狠狠地瞪了林微一眼,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装神弄鬼!老子今天还有事,懒得跟你计较!我们走!”
说完,竟真的带着两个同样摸不着头脑的跟班,灰溜溜地转身快步离开了,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直到那三个身影消失在巷口,林安才敢慢慢睁开眼睛,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仰头看着林微平静的侧脸,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和巨大的困惑。
书生哥哥……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他一句话,就把那些坏蛋吓跑了?
林微没有解释。
刚才那一下精神威慑,看似轻松,实则又消耗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神之力。
他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走吧。”
他再次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穿过巷子,果然听到潺潺水声。
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出现在眼前,岸边确有一株歪脖子老柳树,在寒风中光秃秃地立着。
林微走到树下,目光扫过地面,很快锁定了一处微微隆起、土色略显深暗的地方。
他示意林安找来一根树枝,轻轻挖掘。
不过半尺深,树枝碰到了一个硬物。
扒开泥土,一个脏兮兮、已经有些腐烂的粗布钱袋露了出来。
袋口松散,里面躺着几块散碎银子和十几枚铜钱。
林安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圆形,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他看看钱袋,又看看林微,再看看地上的铜钱(虽然铜钱并没带过来),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风暴。
真的……真的有钱!
书生哥哥用铜钱一算,就真的找到了钱!
这是……神仙吗?
林微弯腰拾起钱袋,掂了掂。
碎银大概有二两多,加上铜钱,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足以让他们暂时摆脱饥寒交迫的绝境。
他取出几枚铜钱,递给还在发呆的林安,指向不远处一个冒着热气的炊饼摊。
“去买些吃的。”
他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缓和,“多买几个。”
林安接过铜钱,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像只小兔子般朝着炊饼摊飞奔而去,那身影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新主人的无限敬畏。
林微站在河畔,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又抬眼望向这座庞大、陌生而又充满烟火气的天京城。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依靠这推演之术,或许真的能在这凡尘中,争得一线生机。
而冥冥之中,他感觉到,当钱袋入手,林安眼中充满敬畏与信任的瞬间,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与他过去吸收的灵气截然不同的“力量”,丝丝缕缕地,融入了了他残破的元神,让那黯淡的天衍符文,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丝。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