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科学院的玻璃窗内,顶尖学者们埋首于公式与实验;南洋的海面上,悬挂龙旗的商船与战舰穿梭不息;新炎州的土地上,橡胶树苗正在异国的阳光下茁壮成长。物质的力量在高速积累,技术的优势在不断扩大,但摄政王陈默的思考,却已触及更深层的领域——思想与理论。他深知,没有一套能够解释其行为、凝聚其共识、指引其方向的战略思想,帝国的海洋扩张终将如无根之萍,难以持久,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挑战中迷失方向。
这一日,陈默并未在议政厅处理日常政务,而是将自己关在王府的书房内,案头堆满了来自海军学堂的教材、世界海图、以及察缉司搜集的各国海军动态。他提起笔,沉吟片刻,落下了一个笔名——“沧溟客”。他要以这个化名,在帝国最具影响力的官方喉舌之一《帝国海军报》上,发表一系列足以奠定帝国乃至世界未来百年海权思想基石的文章。
翌日,《帝国海军报》的头版,以醒目的标题刊载了署名“沧溟客”的长文——《海权对历史与国运之影响(一)》。文章开篇便石破天惊:
“纵观数千年国族兴衰更替,其决定因素,非独在陆权之得失,更在于海权之有无!陆权者,守成之基;海权者,进取之钥,富强之源!一国之繁荣、安全与伟大,与其说取决于广袤的领土,不如说系于其海岸线之长度、位置、性质,及其国民利用海洋之能力与意愿!”
文章摒弃了华丽的辞藻和引经据典,以冷静而雄辩的逻辑,结合历史案例(其中巧妙地引用了西方罗马与迦太基的布匿战争、以及近世西班牙、葡萄牙、尼德兰、英吉利的崛起历程,这些历史通过帝国科学院的外籍学者和龙潜商行的情报已为陈默所知),系统阐述了构成海权的六大要素:
地理位置:岛国或易于进入公海的国家,天然倾向于海洋。
自然结构:拥有良港、漫长且曲折的海岸线,是海洋民族的摇篮。
领土范围:不仅指本土面积,更指海外殖民地、基地的分布与价值。
人口数量:并非单纯指总人口,而是指从事涉海职业(水手、渔民、造船工、商人)的人口比例与素质。
民族特性:是否具有商业进取心、冒险精神和对贸易的热爱。
政府性质:政府是否具有海洋意识,其政策是鼓励还是抑制海洋事业。
文章尖锐地指出,前朝虽有郑和七下西洋之壮举,然其目的多为“宣示国威”、“怀柔远人”,缺乏持续的经济动力和战略规划,政府政策随后转向保守内敛,终致海权废弛,国势日衰。而反观西洋诸国,其政府与民间力量紧密结合,以公司为前驱,以贸易为动力,以海军为保障,终成席卷全球之势。
“故,”文章总结道,“今日帝国,欲图长治久安,欲求富强不息,必确立‘海权立国’之根本国策!海军非仅为防御之盾,更为开拓之矛;商船队非仅为牟利之器,更为移动之国土!控制海洋——尤其是关键航道——意味着控制了世界贸易,从而控制了世界财富本身,最终,便控制了国运之兴衰!”
这篇雄文一经发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在帝国朝野、尤其是海军和商贸圈子内,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思想震动。
紫宸殿上,保守派官员痛心疾首,抨击此文“重利轻义”、“舍本逐末”、“动摇国本”,将帝国与逐利的西洋商贾并列,有失天朝体统。然而,更多的中下层官员、尤其是与海军、商贸、工坊利益相关的群体,却如同醍醐灌顶。他们第一次从如此宏大和系统的理论高度,理解了朝廷为何不惜巨资建设海军,为何要远涉重洋控制马六甲,为何要大力扶持工商。一种全新的、以海洋和贸易为核心的“世界观”和“国策观”,开始冲击并重塑着许多人的认知。
在天津海军学堂,这篇文章被列为所有学员的必读教材,引发了激烈的课堂辩论。年轻的军官们热血沸腾,他们不再仅仅将海军视为一份职业,更视为承载帝国命运的伟大事业。郑沧澜在写给陈默的密信中激动地表示:“……读‘沧溟客’先生之文,如拨云见日!昔日诸多战术决策,如今方知背后皆有深意。海军之魂,自此有矣!”
就连远在新炎州的启明堡,这份通过快船送抵的报纸也被郑沧澜组织军官们集体学习。看着文章中对殖民地价值的论述,他们更加明白了自己脚下这片土地对于帝国海权网络的战略意义。
面对朝堂上的争议,陈默并未公开表态,也未暴露“沧溟客”的身份。但他通过《帝国海军报》,持续推出了系列文章的第二篇、第三篇……这些文章深入探讨了海军战略(如强调舰队决战、封锁与反封锁)、商船队保护、海外基地建设、以及海洋法与国际关系,构建了一套完整且极具前瞻性的海权理论体系。
“沧溟客”的名字,伴随着《海权论》系列文章,迅速成为了帝国海军乃至所有关心国运之士心中的思想灯塔。这套理论,不仅为帝国过去十余年的海洋扩张提供了完美的解释和合法性,更为未来的全球战略描绘了清晰的蓝图。
英吉利驻广州的商馆内,一位精通中文的秘书将翻译好的《海权论》文章呈送给总领事。总领事阅读后,沉默良久,对副手说道:“这位‘沧溟客’,其对海洋的理解,超越了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美国海军战略家,其《海权论》于1890年出版),甚至更为系统和……富有侵略性。帝国不仅是在建造战舰,更是在塑造灵魂。这是我们面临的最可怕的对手。”
陈默站在王府的露台上,望着南方。他知道,思想的征服,远比刀剑的征服更为深远。《海权论》的发表,意味着帝国的海洋事业,从此有了统一的意志和明确的方向。思想的灯塔已然点亮,它将指引着帝国的巨舰,驶向更深、更远的未知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