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谷的根基,在“名正言顺”的光环与铁血武力的共同浇筑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深厚而坚固。疆域在扩张,人口在增长,商业网络如同蛛网般延伸向更远的地方,龙渊军的旗帜在边陲之地猎猎作响,象征着无可置疑的秩序与力量。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气势如虹的表象之下,一股潜藏的危机,正随着规模的急剧膨胀而悄然浮现,并且日益尖锐——人才的极度匮乏,尤其是行政管理类人才的枯竭。
压力,最先且最直接地压在了苏瑾柔弱的肩膀上。
曾几何时,她还能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陈默教导的新式记账法,亲手处理龙潜谷几乎所有的账目、物资调配和人员安排。但如今,龙潜谷掌控的区域已远超山谷本身,涵盖了大半个安临县及周边辐射地带。依附的村镇数以十计,人口逾万。每日需要处理的政务,如同雪片般堆积到她的案头。
赋税的登记与核算,各村镇土地人口的统计与更新,民间纠纷的卷宗与裁决建议,与各方势力的文书往来,商行庞大贸易往来的账目复核,龙渊军扩编后的粮饷、被服、军械的统筹调配,建设营数百劳力的管理与任务分派……千头万绪,纷繁复杂。
议事厅旁边,原本属于苏瑾的静雅书房,如今早已被各式账册、文书、地图所淹没。烛火常常亮至深夜,她伏案疾书,秀眉紧蹙,原本清亮的眼眸下已出现了淡淡的青影,原本红润的脸颊也透出一丝疲惫的苍白。周账房和李猴儿等人虽已竭力分担,但他们要么精于数字却不通庶务,要么长于交际却拙于案牍,面对这骤然膨胀的行政管理需求,依旧是杯水车薪。
“先生,”这一日,苏瑾捧着一摞亟待处理的文书,找到正在格物堂与王铁柱讨论蒸汽机密封材料改进方案的陈默,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与焦虑,“这是本月各村镇报上来的田亩变更清册,需要重新核定秋赋;这是三起难以调解的民间田产纠纷,巡查队请求派遣理讼员;这是龙渊军请求拨付下一季度粮饷和新增五百套冬衣的预算;这是云海港瑞昌号请求加大白糖供应量的合约草案……还有,建设营那边报告,石料供应不足,影响了通往黑石镇的道路修缮进度……”
她一桩桩、一件件地汇报着,语速很快,条理依旧清晰,但那份心力交瘁的感觉,却无法掩饰。
陈默放下手中的石墨试样,看着苏瑾明显清减了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与了然。他接过那摞沉重的文书,随手翻了翻,沉声道:“辛苦你了,苏瑾。”
苏瑾摇了摇头,苦笑道:“苏瑾不敢言辛苦,只是……实在力有不逮。如今我们掌控之地,已非昔日山谷一隅。诸事繁杂,千头万绪,绝非我与眼下这几人所能妥善料理。长此以往,恐生纰漏,耽误先生大事。”
这时,赵虎也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嚷嚷道:“先生,苏管事!俺那边新兵招募倒是顺利,可这军中的文书、粮饷核算、功过记录,也是一团乱麻!以前人少还好,现在几百号人,光靠几个大老粗队正,根本弄不过来!急需几个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书记官啊!”
连王铁柱也插言道:“工坊区那边也差不多,原料入库、成品出库、工匠考功、新技术档案整理,也都需要专人管理,光靠俺们这些打铁的,实在顾不过来。”
核心团队成员的抱怨,集中指向了同一个问题:管理人才的缺口,已经成为了制约龙潜谷进一步发展的瓶颈。武力可以开拓疆土,商业可以积累财富,但若没有高效的管理体系将这一切整合、运转起来,庞大的躯体终将因为内部运转失灵而步履蹒跚,甚至崩溃。
陈默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三位伙伴,缓缓开口:“此事,我已知悉。非你等之过,实乃发展必然之势。我们崛起太快,底蕴不足,尤其是……缺乏读书人,缺乏懂得治理地方的士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井然有序中透着一丝忙乱的山谷景象。“打天下易,治天下难。如今我们虽未称天下,但治理这方寸之地,其理相通。我们需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行政体系,而这,需要大量的、受过教育、懂得文书律法、并且认同我们理念的人才。”
苏瑾眼中露出期望之色:“先生所言极是!如今我们名声在外,财力雄厚,更有‘团练使’官身,已非昔日默默无闻之流。或可尝试招募一些不得志的寒门学子,或品行端正、有意做实事的前朝吏员?”
赵虎却有些顾虑:“读书人?就怕他们心思多,瞧不起咱们这‘山野’出身,或者把官场上那套腐酸气带进来。”
王铁柱也点头:“是啊,先生,得找靠谱的。”
陈默转过身,眼神坚定:“必须要招!而且要大张旗鼓地招!不仅要招,我们还要自己培养!虎哥所虑亦有道理,故招募之时,需定下规矩:一重品行,二重实务,三等第出身反而在末。宁愿要一个踏实肯干的童生,也不要一个眼高手低的举人。苏瑾,你即刻拟订一份‘求贤令’,以安临县团练使暨龙潜谷主事陈默之名发布,传檄周边州县。”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内容要写明:我处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凡通晓文书、算数、律法、农工等实务者,一经考核录用,待遇从优,量才任用,绝不埋没!若有真才实学,能于地方治理、民生改善有所建树者,必当重用!”
“另外,”陈默看向苏瑾,“在谷内学堂基础上,增设‘政务速成班’,从龙潜谷现有人员中,挑选机灵、忠诚、有一定识字基础的年轻人,由你和我亲自授课,传授管理、记账、律法基础等知识,加快培养我们自己的根基人才。”
“是!先生!”苏瑾精神一振,立刻领命。有了明确的方向,她身上的疲惫仿佛都减轻了几分。
赵虎和王铁柱也明白了此事的重要性,不再多言。
人才的渴望,如同干涸的土地期盼甘霖。龙潜谷这台高速奔驰的战车,在清除了外部的障碍后,终于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内部,开始着手解决最为核心的“软实力”问题。一道求贤若渴的讯号,即将从这片群山之中发出,它能否吸引来真正所需的星辰,又将为龙潜谷带来怎样的改变?一切,犹未可知。但变革的种子,已然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