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彼此心意的田栩罂与宫远徵,并未在宫门过多沉溺于儿女情长。待宫门事务稍定,后山大阵运转平稳,田栩罂便履行承诺,带着宫远徵以及早已精心备下的厚礼,启程前往苗疆田家。
一路行来,宫远徵既是紧张又是兴奋。他反复检查着礼物,向田栩罂询问苗疆的风俗禁忌,生怕有丝毫行差踏错,给田家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田栩罂虽言语不多,但见他如此郑重,倒也一一耐心解答,无形中安抚了他不少焦躁的情绪。
苗疆,田家寨。
不同于宫门的层楼叠榭、规矩森严,田家依山傍水而建,吊脚竹楼错落有致,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与淡淡的蛊虫气息。田栩罂带着宫远徵归来,虽提前传了信,但真正踏入家门,面对父母,尤其是父亲宫淋角那审视的目光时,气氛依旧不可避免地凝重起来。
田母见到儿子归来,自然是喜不自胜,拉着田栩罂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慈爱。她对跟在儿子身后、容貌俊美却明显带着紧张之色的宫远徵也颇为和善,苗疆女子性情爽利,她看得出这青年眼中对自家儿子的情意。
然而,当家宴之后,田栩罂在厅中,平静却坚定地向父母表明,欲与宫远徵结为伴侣,并将在宫门内举行仪式时,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田母脸上的笑容微滞,担忧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宫淋角,这位当年因情离开宫门、入赘苗疆的角宫前公子,此刻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先是落在田栩罂身上,带着深沉的审视,然后缓缓转向紧绷着身体、如同等待审判的宫远徵。
“栩罂,”宫淋角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孩儿知晓。”田栩罂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远徵与我,心意相通,已决定相守一生。”
宫淋角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相守一生?”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情绪,“栩罂,你自幼聪慧,当知世事艰难。男子相恋,于世俗眼中已是离经叛道。若在寻常人家,或许尚可顶住流言蜚语,偏安一隅。但你们……一个出身宫门徵宫,一个身负苗疆田家与角宫血脉,皆非寻常身份。”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宫远徵年轻而执拗的脸庞:“宫门规矩森严,长老守旧。朗角来信曾提及,当初尚角力排众议,才勉强让栩罂认祖归宗,其中艰辛,你当知晓。如今,你二人要行此惊世骇俗之事,宫门之内,那些老古董会如何看?如何议?那些明枪暗箭,你们可能承受?”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栩罂,为父是过来人。我当年与你母亲……尚且历经波折。我并非不近人情,也非厌恶远徵这孩子。”他看向宫远徵的目光复杂,“只是,我身为你的父亲,不得不为你考量。我怕你……在那般环境中,受尽委屈,遍体鳞伤。”
这番话,句句肺腑,字字担忧。他不是反对爱情,而是惧怕这不容于世的感情,会让他本就命运多舛的孩子,承受更多本可避免的伤害。
宫远徵听得脸色发白,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他急急抬头,想要辩解,想要保证,却被田栩罂一个眼神制止。
田栩罂静静听完父亲的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愈发深邃。他明白父亲的担忧,这担忧合情合理。
“父亲,”田栩罂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您说的这些,孩儿都想过。”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因紧张而唇色发白的宫远徵,继续道:“宫门规矩,长老守旧,世人眼光……这些,确实是阻碍。但,那又如何?”
他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宫淋角:“我田栩罂行事,何曾在意过他人眼光?宫门之内,如今执刃是宫子羽,他性情宽厚,尚角哥哥亦非迂腐之人。至于那些暗箭……”
田栩罂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如冰刃的弧度:“孩儿既能从无锋与宫门内斗中全身而退,能解决后山百年隐患,能铲除点竹……莫非,还护不住自己与心爱之人周全?谁若敢以此事生非,伸哪只手,便斩哪只。孩儿自有手段,让他们闭嘴。”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一股睥睨一切的强大自信与狠厉。他不是天真地认为前路一帆风顺,而是有着足以扫平一切障碍的实力与决心。
宫淋角看着儿子眼中那熟悉的、如同淬了寒冰又燃着暗火的光芒,心中一时震动。是了,他这个儿子,早已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雏鸟,而是翱翔九天、爪牙锋利的雄鹰。
田栩罂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父母,最终再次落回宫淋角身上,语气放缓,却更显郑重:“至于父亲所虑,怕我受伤……与远徵在一起,我心安处,便是归途。若因畏惧流言而放弃他,才是对我二人最大的伤害。”
他最后一句,声音很轻,却重重砸在宫淋角心上:“请父亲,信我一次。”
宫淋角久久沉默,他看着眼前气质清冷、意志却如钢铁般坚定的儿子,又看了看那个因为田栩罂一番话而眼眶泛红、满是依赖与爱慕地望着他儿子的青年。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传来的苗疆特有的虫鸣。
良久,宫淋角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一旦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而他更听出了儿子话语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之心。
“……罢了。”宫淋角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释然,“你的路,终究要你自己走。既然你心意已决,且有此担当……”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宫远徵,“远徵,我今日将栩罂交予你,望你……莫要负他。”
这声“远徵”,已是认可。
宫远徵瞬间泪如雨下,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宫淋角和田母,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伯父伯母放心!远徵在此立誓,此生定竭尽全力爱护罂哥哥,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田栩罂看着他激动的模样,伸手,轻轻将他拉了起来。
宫淋角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担忧仍在,但看着儿子眼中那难得一见的柔和,以及那青年毫不作伪的赤诚,他知道,或许……这真的是栩罂自己选择的、最好的归宿。
苗疆的风雨,似乎在这一刻,悄然停歇。前路或许仍有坎坷,但至少,他们赢得了至亲的默许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