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执刃殿的传令便到了徵宫。田诩罂与宫远徵对视一眼,心知是为昨夜之事。
两人踏入肃穆的执刃殿时,宫子羽已先一步到达,正垂首站在殿中,脸色不甚好看。宫远徵见到他,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田诩罂则神色如常,与宫远徵一同向端坐于上位的宫鸿羽行礼。
“执刃大人。”
宫鸿羽神色凌厉,目光扫过下方三人,最终落在宫子羽身上,语气带着不满:“我听他们说,昨晚刺客身份暴露了……”
宫子羽有些心虚,试图解释:“是,原本我和哥哥……我和少主商量想用那条密道里的机关引出刺客——”
话音未落,便被宫鸿羽厉声打断:“我没想到你竟学会撒谎了?”
宫子羽噤若寒蝉。宫鸿羽拍着扶手站起,怒意明显:“少主怎么可能和你一样蠢?你自作聪明,还想把少主拉下水?从我说要杀新娘开始,就已经是一场局了,我和唤羽早已经商量好了。”
接着,宫鸿羽便当众揭开了整个布局——他早已与宫唤羽定计,并找来了宫远徵配合,唯独将宫子羽蒙在鼓里,正是利用其心软怜香惜玉的性格,去引出无锋刺客。
宫子羽得知自己竟是局中最傻的那枚棋子,脸色瞬间苍白,看向宫唤羽的眼神带着受伤与难以置信:“所以……你们都知道这就是个局,却不告诉我,我还傻傻地要当英雄……”
宫唤羽面露不忍,刚想开口,便被宫鸿羽的呵斥打断:“若是提前告诉你,就你这性子,藏得住事儿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父亲毫不掩饰的嫌弃与否定,如同冰锥刺入宫子羽心口,他咬着牙,眼眶微红:“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你看看你自己,整天不务正事,只知道朝万花楼跑,从头到尾,从前到后,哪里值得我信任?”宫鸿羽的话语如同鞭笞,毫不留情。
宫子羽拿着药碗的手开始颤抖,强忍着屈辱的泪意。
随后,关于白芷金草茶的争执更是让宫子羽彻底挫败。他指控宫远徵擅自改方试药,却反被宫鸿羽告知,此举正是因毒瘴加重,由他亲自下令所为,并再次斥责宫子羽对宫门事务漠不关心。宫远徵在一旁露出得意之色,更衬得宫子羽无地自容。
就在宫子羽目光黯淡,心灰意冷之际,门口守卫来报宫尚角归来。
一直静立旁观的田诩罂,此时微微侧首,对身旁面色不虞的宫远徵低声道:“远徵,尚角哥哥回来了,你去迎一迎。”
宫远徵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瞬间便明白了田诩罂的用意:其一,宫尚角外出归来,身为角宫紧密同盟的徵宫之主亲自相迎,是维护两宫亲密无间、对外一致的表态,合乎规矩,更是做给执刃和可能存在的耳目看的;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罂哥哥是要支开他。显然,接下来罂哥哥或许有话要对执刃说,而有些话,不适合当着他这个与宫子羽明显不对付、且性子偏激的“弟弟”面前讲。
他心底掠过一丝轻微的不情愿,并非不愿去见宫尚角。他对那位能力卓绝、肩负重任的堂兄始终怀有敬意,但也仅止于敬意。比起与宫尚角相处时那份需要稍加收敛的规矩,他更习惯于待在田诩罂身边那份全然的放松与自在。
然而,田诩罂的决定,他从不违逆。他飞快地抬眸看了田诩罂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以及一点点被“安排”了的、细微的抱怨,但更多的是一种“我听你的”的顺从。
“是。”他应了一声,声音不高,随即转向宫鸿羽,礼节性地行了一礼,“执刃,远徵先行告退。”
得到宫鸿羽的默许后,他不再看殿内任何人,转身便走。步伐依旧带着徵宫之主的冷峭,但若细看,那背影里似乎藏着一丝急于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意味,也有一丝对即将见到宫尚角的、符合身份的期待——这期待更多是因为宫尚角的归来意味着角宫核心力量的回归,于他们而言是好事。
宫远徵离开后,殿内只剩下宫鸿羽与一直静立未语的田诩罂,以及满地狼藉的药碗碎片和弥漫的沉重气氛。
宫鸿羽看着沉默绝望的宫子羽,冷声道:“你也退下吧,回去闭门思过。你年纪也不小了,最好考虑清楚,如果你想继续当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废人,那你就没必要待在宫家——”
“我也不是很想待在宫家!”宫子羽赌气打断,猛地将药碗掷在地上,药汁四溅,他面色黑沉,转身决绝离去。
宫唤羽欲阻拦:“子羽!”
“不要拦他,让他走!现在半句都说不得了,那就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今晚婚宴都不要出现!”宫鸿羽怒气未消。
宫唤羽无奈,只得在宫鸿羽的示意下低头告退,前去准备选亲事宜。
转眼间,殿内只剩下宫鸿羽与一直静立未语的田诩罂。
田诩罂看着宫子羽离去的方向,又看向上位余怒未消的宫鸿羽,略一沉吟,上前一步,恭敬开口:“执刃大人,请恕诩罂多言。”
宫鸿羽目光转向他,对于这个能力出众、心思缜密的侄辈,他尚有几分耐心:“讲。”
田诩罂语调平稳,不卑不亢:“子羽行事或许率性,不循常理,看似不羁叛逆,但其本性仁厚,心中自有坚持与韧性。执刃大人严苛,自是望子成龙,为宫门计深远。然,刚极易折。子羽需要的,或许并非全然否定,而是一份引导与些许信任。有时,看似不合规矩的‘仁厚’,在特定之时,或能成为破局之关键,凝聚人心之力。”
他并未直接指责宫鸿羽的做法,而是从宫门利益和宫子羽本身特质的角度,委婉进言。他回想起宫子羽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拯救”新娘的举动,虽鲁莽,但那份发自内心的良善,在充斥着算计与杀戮的宫门中,何尝不是一种稀缺的坚韧?
宫鸿羽闻言,沉默了片刻,锐利的目光在田诩罂脸上停留许久。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
良久,宫鸿羽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是会为他说话。”他并未直接回应田诩罂的谏言,而是挥了挥手,“罢了,此事已了,你也退下吧。晚间婚宴,莫要误了时辰。”
田诩罂知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便不再多言,恭敬行礼:“是,诩罂告退。”
他转身走出执刃殿,阳光有些刺眼。他心中明了,宫门内部的裂痕,尤其是执刃与亲子之间的矛盾,并非他三言两语能够化解。他能做的,只是在完成自己核心任务的同时,尽可能维系着这艘大船不至于从内部倾覆。
而此刻,他更需去寻那个先行离开的、心思敏感的弟弟。宫远徵见了宫尚角,想必是开心的,但他方才在殿内被宫子羽指责试药,虽未吃亏,田诩罂仍觉得,需要去看着他,安抚一下那可能被挑动的不满情绪。毕竟,守护宫远徵的喜怒安宁,早已成为他刻入骨髓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