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一过,日头就像泼了油的火,烤得田埂上的土块都发了烫。
苏瑶蹲在槐树下,看着村民们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往腰间一别,三五一伙地往麦地里走,心里像揣了只热锅上的蚂蚁——再有三天,就要开镰割麦了,可她的镰刀还钝得连草都割不断。
“苏老师,发愁呢?”张婶挎着竹篮从地头回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豆角,翠绿得晃眼,“是不是镰刀不称手?婶家有把新打的,给你拿来用。”
她说着就要往回走,被苏瑶赶紧拉住。
“不用婶,我就是……磨不好。”苏瑶的脸有点红。
昨天她蹲在河边磨了一下午,镰刀没见锋利,手心倒磨出了好几个血泡,被陆逸尘看见时,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镰刀拿走了,今天早上还给她时,刃口亮得能照见人影。
“那是你不会磨。”张婶往她手里塞了根黄瓜,脆生生的带着水汽,“磨镰刀得顺着劲儿,不能硬来。
让陆知青教你,他爹以前是教书先生,磨镰刀的手艺比谁都好。”
苏瑶啃着黄瓜往知青点走,远远看见陆逸尘蹲在院子里的磨刀石旁,手里拿着块油石,正低头磨着什么。
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蓝布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泥,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专注。
“你在磨啥?”她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手里拿的是她那把钝得可怜的镰刀。
油石在刃口上来回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下都力道均匀,像是在做什么精细的活计。
“给你磨快些。”陆逸尘抬头笑了笑,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浸了水,“割麦子最费刀,不磨利了,累得是自己。”
他把镰刀往她面前递了递,刃口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你试试。”
苏瑶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木柄,就被他按住了:“小心点,别割着手。”
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温度透过木柄传过来,烫得她心尖发颤。她想起去年割稻子时,他也是这样,在田埂上帮她把镰刀磨得锋利,还教她怎么握刀才省力。
“我还是自己磨吧,总麻烦你……”苏瑶想把镰刀拿回来,却被他轻轻推开了。“你手劲小,磨不出刃。”
他低头继续磨着,油石在刃口上划出均匀的弧线,“等我磨好了教你怎么保养,以后就能自己来了。”
院子里很快聚了不少人。赵建军扛着把大镰刀,咋咋呼呼地喊:“陆大学问,也给我磨磨!昨天割草时卷刃了。”
林晓燕也提着镰刀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我的也有点钝。”陆逸尘笑着点点头,把大家的镰刀一一排好,像在批改作业。
磨镰刀的讲究多着呢。先用粗磨石开刃,再用油石细磨,最后还要用稻草蹭掉铁屑,这样割起麦子来才又快又省力。
陆逸尘磨得认真,每把刀都要反复磨上七八遍,直到刃口能映出人影才罢休。苏瑶蹲在旁边递水递布,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珠,心里暖烘烘的。
“磨好了!”陆逸尘把最后一把镰刀递给赵建军,后者接过去就往麦秸上砍,“唰”地一声劈成两半,引得大家一阵叫好。
赵建军得意地扬着镰刀:“还是陆大学问的手艺好!今年割麦,我肯定挣最多工分!”
苏瑶拿起自己的镰刀,试着往旁边的玉米秸上划了一下,秸秆应声而断,切口整齐得像用剪子剪的。
她惊喜地抬头看陆逸尘,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像两个得了糖的孩子。
下午去麦地里看墒情,王支书指着沉甸甸的麦穗说:“今年雨水好,亩产少说能多收五十斤。”
他拍着苏瑶的肩膀,“到时候可得辛苦你们年轻人了,争取三天割完,别让麦子落了粒。”
麦穗已经黄透了,饱满的麦粒把麦秆压得弯下腰,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唱丰收的歌。
苏瑶伸手摸了摸麦穗,指尖沾了层细细的麦芒,有点扎人,却带着股踏实的麦香。
“割麦子要弯腰弓背,一天下来能累得直不起腰。”
陆逸尘走在她身边,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你要是累了,就去田埂上歇会儿,别硬撑。”
他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胶布,“把这个贴上,省得手心磨起泡。”
苏瑶捏着胶布,突然想起去年他给她撒消炎粉的样子。那时候她还觉得这个戴眼镜的城里知青娇气,没想到他比谁都细心。
她把胶布往他手里塞了一半:“你也贴上,别总想着别人。”
陆逸尘愣了一下,随即把胶布小心地放进兜里,像揣了什么宝贝。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麦地里,交叠在一起,像两株依偎的麦子,在风中轻轻摇曳。
回到知青点时,赵建军正蹲在灶房里烙饼,说要给大家打打牙祭。
面团在他手里转着圈,很快就变成了圆圆的饼子,贴在锅边上“滋滋”地冒油,香气飘得满院子都是。
林晓燕在旁边烧火,嘴里哼着刚学的山歌,调子跑得老远,却格外热闹。
陆逸尘把磨好的镰刀一一挂在墙上,像列整齐的队伍。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刃口上投下细碎的光。
苏瑶看着那些闪着寒光的镰刀,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有这么多磨利的刀,有身边这些温暖的人,再累的活计,也能扛过去。
晚饭时,赵建军把刚烙好的饼往苏瑶手里塞:“多吃点,明天开镰,得攒足力气。”
林晓燕也往她碗里夹了块咸菜:“这是我娘寄来的,就着饼子吃香得很。”
苏瑶看着碗里堆得高高的食物,突然想起张婶说的,割麦时家家户户都要互相帮衬,这大概就是最实在的情谊。
夜里躺在床上,苏瑶能听见窗外的风声,混着远处传来的蛙鸣,像支温柔的夜曲。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镰刀,木柄被陆逸尘磨得光滑,还带着淡淡的桐油香。
她想起明天就要开镰,想起麦地里沉甸甸的麦穗,想起那个帮她磨镰刀的年轻人,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村里的公鸡就扯着嗓子叫开了。
苏瑶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最耐磨的旧衣服,把镰刀往腰间一别,跟着大家往麦地里走。
晨露打湿了裤脚,有点凉,可她的心里却热得像揣了团火。
陆逸尘已经在田埂上等着了,手里提着个水壶,里面装着晾好的绿豆汤。
看见苏瑶,他把水壶往她手里塞了塞:“喝点水,润润嗓子。”晨光落在他的发顶,泛着柔软的金光,让她想起磨得锃亮的镰刀刃口。
“准备好了?”他笑着问,眼里带着鼓励。
苏瑶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镰刀,刃口冰凉的触感让她格外安心。远处传来王支书的吆喝声:“开镰喽——”
随着这声喊,田埂上的人们纷纷弯下腰,镰刀在麦地里划出一道道金色的弧线。
苏瑶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弯下腰,锋利的刀刃切开麦秆的瞬间,她突然觉得,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弯腰,都藏着最踏实的希望。
陆逸尘就跟在她身后,镰刀起落间,麦秆簌簌倒下,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风吹过麦田,掀起层层金浪,把两人的身影吞没又托起,像幅流动的画。
苏瑶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这磨得锋利的不只是镰刀,还有她那颗在艰苦岁月里,渐渐变得坚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