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翊的头痛旧疾,如同盘踞在龙椅下的毒蛇,在梦魇与国事的双重煎熬下,苏醒得愈发频繁和猛烈。紫宸殿内的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质,宫人们屏息凝神,行走间踮着脚尖,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都会引爆帝王难以预测的雷霆之怒。
奏折上的字迹时而模糊时而扭曲,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直跳,仿佛有钢针在不断钻凿。太医院呈上的安神汤药喝了无数,效果却微乎其微,反而让他更加烦躁。唯有当那缕清冷中带着一丝奇异安抚力量的“凝神香”袅袅升起时,那撕扯般的剧痛才会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让他得以喘息片刻。
这香,唯有沈璃能调。
她巧妙地将几味珍稀的镇痛安神药材研磨成极细的粉末,与名贵的龙涎香基底混合,又加入了一味她自己偶然从古籍中发现的、带有微弱麻痹镇痛效果的异域香料,比例掌握得妙到毫巅,多一分则引人昏沉误事,少一分则压不住那钻心的痛楚。
慕容翊对这份“凝神香”的依赖与日俱增。不仅夜间安寝离不开,后来发展到白日里批阅奏折时,也需得点燃此香,方能维持住冷静与专注。
“传沈司药。”这句话成了紫宸殿内侍们最常听到的口谕之一。
起初,只是让她调制香料,送至殿外由内侍送入。后来,慕容翊会在头痛剧烈时,直接宣她入殿,现场调制,仿佛她本人在场,那香的效果便能更好几分。再后来,他批阅那些关乎边关战事、粮饷调配、官员任免的重要奏折时,也会让她侍立在偏殿一角,美其名曰“听用”,以备不时之需调制新香,实则是在那弥散的、唯有她能掌控的香气中,寻求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掌控感。
沈璃便这样,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方式,踏入了帝国权力的最核心领域。
她总是垂着眼,安静地待在光影黯淡的偏殿角落,面前的小几上放着香具和药材,手指灵活而沉默地忙碌着,仿佛全部心神都倾注在那缕缕青烟之中,对正殿那压抑而激烈的朝政议论充耳不闻。
然而,那一声声压抑着痛苦的沉闷喘息,那一份份被慕容翊冷声掷于地上、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奏报,那些重臣们或激昂或谨慎或惶恐的进言,又如何能真正隔绝?
她听到了关于北境战事胶着、急需增派援兵和粮草的争吵;听到了关于南方水患后瘟疫蔓延、请求朝廷拨银赈灾的急切奏报;听到了关于吏治腐败、某位封疆大吏被弹劾贪墨的激烈辩论;甚至听到了慕容翊与心腹近臣低声商议,如何进一步削弱太后与贵妃一党在朝中残余势力的密语……
无数信息碎片,如同江河汇流,涌入她的耳中,沉淀在她的心底。她面无表情地捣着香杵,每一次起落都精准而平稳,唯有那双低垂的眸子里,偶尔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光。
她将这些信息与之前通过张医士、王美人等渠道获得的零碎情报相互印证、拼接,逐渐勾勒出前朝后宫更加完整、也更加凶险的权力图谱。谁与谁暗通曲款,谁又是孤臣直吏,哪些政策关乎民生,哪些争斗纯属倾轧……她冷静地分析、记忆、归档。这些,或许将来都会成为她复仇之路上的筹码,或是保全自身的盾牌。
慕容翊并非没有防备。他偶尔会从奏折中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偏殿那个安静的身影。他会突然问一个关于香料的问题,或是让她解读某位进贡使臣送来的冷门药材药性,试探她是否分心他顾。
沈璃每次都能从容应对,回答关于香料药性的问题专业而精准,眼神清澈坦然,仿佛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调香中。她的镇定和“无用”,渐渐消弭了慕容翊大部分的疑虑。或者说,头痛的折磨和对那缕安神香的迫切需求,压倒了他那点帝王的多疑。
他对她的依赖,在朝野上下渐渐不再是秘密。后宫之中,嫉妒、探究、畏惧的目光愈发密集地投注在沈璃身上。飞鸾宫那次失败的构陷之后,贵妃一党似乎暂时蛰伏,但沈璃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恶毒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这日午后,慕容翊的头疾发作得尤其厉害。一份关于河西郡守贪墨赈灾粮款、导致灾民饿殍遍野的奏报,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盛怒之下,头痛欲裂,他一把将满桌的奏折扫落在地,捂着额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滚!都给朕滚出去!”他对着殿内噤若寒蝉的臣工和内侍厉声嘶吼。
众人如蒙大赦,仓皇退下。唯有李德全战战兢兢地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陛下,”沈璃从偏殿走出,声音平静如水,“凝神香已备好,是否此刻点燃?”
慕容翊抬起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点!”
沈璃上前,动作轻柔却迅速地清理香炉,放入香丸,点燃。清冷舒缓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冰手,轻轻抚平那暴跳的神经。
慕容翊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靠在龙椅上,沉重地喘息着。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香炉里细微的噼啪声和帝王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李德全悄悄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沈璃一眼。
过了许久,慕容翊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极度疲惫后的沙哑:“沈璃。”
“臣女在。”
“你说,这天下之人,为何总是贪得无厌?”他的目光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有些空洞,“朕给了他们官位俸禄,给了他们权力荣耀,他们却还要榨取民脂民膏,连灾民的口粮都不放过……难道非要朕把他们的脑袋都砍下来,挂在城墙上,才知道怕吗?”
这话语中的暴戾和杀意,让一旁的李德全吓得一哆嗦。
沈璃的心也是微微一紧,但她知道,此刻的慕容翊需要的不是一个符合宫规的回答,而是一个能让他宣泄情绪的出口,或者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倾听者。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臣女愚钝,不懂朝堂大事。只知在尚药局,若有一味药材以次充好,便会影响整个药方的疗效,甚至可能害人性命。故而陈老常教导我们,份例之事,关乎各宫主子安康,须得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一丝一毫也差错不得。”
她巧妙地将贪墨之事类比为尚药局的份例,既避开了直接议论朝政的忌讳,又暗示了其危害性,同时表明了自己恪尽职守的态度。
慕容翊闻言,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她。
沈璃垂着头,姿态恭顺,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良久,慕容翊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好一个‘份例之事’!好一个‘兢兢业业’!若是朝中官员,都能如你尚药局般明白这个道理,朕又何至于此!”
他虽如此说,但语气中的暴戾似乎消散了些许。他重新闭上眼,沉浸在逐渐发挥效力的凝神香气中,挥了挥手:“你也退下吧。香……留着。”
“是。臣女告退。”沈璃躬身,缓缓退出大殿。
走出紫宸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沈璃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背后那沉重殿门内散发出的无尽压力和孤寂。慕容翊的头痛和他的暴戾,于她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她接近权力核心,也随时可能将她吞噬。
她必须更加小心地走好这根钢丝。
随着侍奉紫宸殿的次数增多,沈璃能感觉到,慕容翊看她的眼神,除了审视和依赖,似乎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探究,仿佛想透过她平静无波的外表,看穿她内心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有时,在她调香时,他会长时间地沉默注视着她那双灵活而稳定的手。有时,他会问起一些关于她家族旧事的问题,语气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
“沈巍……颇擅水利?”一次头痛稍缓后,他状似无意地翻着一本旧档,忽然问道。
沈璃正在整理香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慕容翊抬眼看了看她,“可惜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沈璃心上。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才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慕容翊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没找到任何破绽,
沈璃知道,他从未真正放下对沈家的疑心,也从未停止过对她的试探。每一次问答,都是一次在刀尖上的舞蹈。
然而,危机往往与机遇并存。频繁出入紫宸殿,也让她获得了某些意想不到的“便利”。
一日,慕容翊批阅奏折至深夜,头痛再次发作。沈璃奉命在旁调香。期间,兵部加急送来一份关于北境军务的奏报。慕容翊疼得无法细看,只粗略扫了一眼,便烦躁地扔在桌角,示意沈璃将凝神香炉挪近些。
在挪动香炉的瞬间,沈璃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奏报上的几个关键词——“黑风峡”、“残部”、“疑似王旗”!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黑风峡!正是之前萧珩粮草被劫之地!那里还有残部活动?甚至疑似有王旗?是指北戎王族,还是……其他?
慕容翊似乎并未留意她的细微停顿,全部心神都对抗着头痛。
沈璃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放好香炉,退回原位,继续扮演她安静的人形香薰。
但那个信息,却如同火种,瞬间在她心中点燃了无数种可能。
接下来的几天,她利用在紫宸殿侍奉的机会,更加留意那些关于北境、关于黑风峡的奏报和谈话碎片。她不敢有明显动作,只能依靠过人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将零星的信息拼凑起来。
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在黑风峡一带活动,时而袭击戎狄小队,时而与朝廷军队发生小规模摩擦,身份不明,行踪诡秘。朝廷对其态度暧昧,既围剿,又似乎试图招安。
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在沈璃心中成形。
萧珩倒台后,她复仇的直接目标似乎暂时缺失,但她从未忘记真正的仇人远不止萧珩一个。那些隐藏在沈家冤案背后的黑手,那些享受了沈家鲜血红利的人,依然高居庙堂之上。
而慕容翊,这个利用她、试探她,同时也给予她机会的帝王,心思深沉难测,她不能完全倚仗。她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至少,是需要一些能搅动局势、为她所用的“变量”。
这股黑风峡的神秘势力,会不会是一个机会?
她需要验证这个猜想,需要了解更多。但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亲自出面,甚至不能通过尚药局的常规渠道打探。
她想到了陈老。陈司药多年经营,人脉深广,或许有办法联系上宫外某些特殊渠道。
在一个深夜,沈璃悄悄求见陈司药。她没有直接说明目的,而是绕了个圈子。
“陈老,近日陛下为北境黑风峡一带的匪患忧心,夜不能寐,头痛频发。我调制凝神香时,想着若能有些许当地特产的安神药材,或许能增强药效。只是不知那边如今是何光景,药材采买是否方便……”她语气担忧,仿佛全然在为慕容翊的病情考虑。
陈司药是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深深看了沈璃一眼,昏花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黑风峡啊……”他沉吟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那边兵荒马乱,确实不太平。药材嘛……老夫倒是记得,早年游历至北境时,认识几位常往来于塞外的药商,或许他们有些门路,能弄到些那边的特产药材。只是如今情况不明,需要小心打听才行。”
沈璃心中一定,知道陈老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有渠道尝试。
“如此,便有劳陈老费心了。一切以稳妥为上,若实在不便,也不必强求。”沈璃轻声道。
陈司药点点头:“老夫省得。你且安心侍奉陛下,此事,老夫会斟酌处理。”
数日后,陈司药悄悄递给沈璃一小包药材,说是北境来的安神草,让她试试效果。在递送药材时,他极快地低声说了一句:“商队带回消息,黑风峡确有‘孤狼’活动,似与京中旧怨有关。”
孤狼!京中旧怨!
沈璃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瞬间想到了一个人——她那位年少成名、骁勇善战,却在沈家覆灭的前三年,于边关“意外”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兄长,沈良!
当时噩耗传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殉国了。难道……难道兄长没死?而是逃入了黑风峡,成了那股神秘势力的首领?
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却又并非全无可能!兄长当年便是以勇猛和桀骜不驯着称,与萧珩一党素来不睦……
巨大的冲击和强烈的希望让沈璃几乎难以自持。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接过药材,手指微微颤抖。
“多谢陈老。”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陈司药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难以掩饰的激动,心中了然,低叹一声:“万事谨慎。未有确凿证据前,切勿妄动。”
“我明白。”沈璃紧紧攥着那包药材,仿佛攥着一线生机。
如果……如果兄长真的还活着……那么她的复仇,就不再是孤军奋战!她所有的隐忍和谋划,都有了全新的意义和希望!
然而,这一切还只是猜测。她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确认。
就在沈璃全部心神被这个惊天猜测所占据之时,后宫的另一双眼睛,也从未停止过对她的窥视。
贵妃柳氏在飞鸾宫内,听着心腹宫女汇报沈璃近日愈发得宠,甚至能长时间滞留紫宸殿偏殿,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凝神香……哼,倒是让她找到了固宠的好手段!”贵妃保养得宜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陛下如今连头痛这等私密之事都离不开她,长此以往,这后宫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吗?!”
上次下毒构陷失败,反而折了太后在皇家寺庙的一些暗桩,让她和太后都损失不小,不得不暂时隐忍。但眼看沈璃地位越来越特殊,她再也坐不住了。
“娘娘,那沈璃出入紫宸殿,接触奏折,若是她心怀不轨……”心腹宫女低声提醒,语气阴险。
贵妃眼中寒光一闪:“没错……她能调香,就能做别的手脚。陛下如今信她,正是她最容易得手的时候……若是陛下在她侍奉时出了什么事……”
一个更加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酝酿成形。
这一次,她要的不是构陷,而是真正的弑君之罪!而且要做得天衣无缝,让沈璃百口莫辩,永世不得超生!
她招手让心腹宫女附耳过来,压低声音,细细吩咐起来。所需的某些特殊东西,或许可以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从宫外……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璃沉浸在兄长可能还在人世的巨大冲击中,一边更加谨慎地侍奉慕容翊,一边焦急等待着陈老那边进一步的消息,并未立刻察觉到贵妃正在酝酿的、直指她性命的致命毒计。
而慕容翊的头痛,在沈璃的凝神香和日益繁重的国事压力下,依旧反复发作,将他折磨得越发阴沉易怒,也对沈璃的依赖日渐加深。
这日,一份关于如何处置黑风峡“孤狼”势力的奏折被呈上御案。主剿派和主抚派争论不休。
慕容翊看着奏折,头痛再次袭来,他烦躁地揉着额角,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偏殿那个安静调香的身影。
“沈璃。”
“臣女在。”
“你说,”他的声音带着痛楚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对于一头捉摸不透、可能伤人也可能驱狼逐豹的孤狼,是应该不惜代价彻底剿灭,还是……试着扔给它一块肉,看看能否为之所用?”
沈璃捣香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殿内,香气氤氲,仿佛凝固了。
不改变原意将以上文字润色到字
紫宸殿内,金砖映着跳跃的烛火,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慕容翊的头痛旧疾,便如一条盘踞于龙椅之下的毒蛇,在连绵梦魇与如山国事的双重煎熬下,苏醒得愈发频繁,发作得也一次比一次猛烈。宫人们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刻意放轻,行走时踮着脚尖,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便会引爆帝王那深不可测、阴晴不定的雷霆之怒。
他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奏折上的墨字时而模糊时而扭曲,仿佛化作一根根冰冷的钢针,不断钻凿着他的颅脑。太医院呈上的各式安神汤药喝了不知多少,效果却微乎其微,反倒更添烦躁。唯有当那缕独特、清冷中又带着一丝奇异安抚力量的“凝神香”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时,那撕扯灵魂般的剧痛才会如退潮般缓缓平息,赐予他片刻珍贵的安宁。
这香,普天之下,唯有沈璃能调制得出。
她将几味极为珍稀的镇痛安神药材研磨成细腻如尘的粉末,与名贵的龙涎香基底精心混合,更妙的是,她加入了一味自己偶然从古籍残卷中发现的、带有微弱麻痹镇痛效果的异域香料。比例之精妙,堪称绝伦,多一分则引人昏沉误事,少一分则又压不住那锥心刺骨的痛楚。
慕容翊对这份“凝神香”的依赖,与日俱增。起初仅是夜间安寝离不开,后来,即便在白日批阅那浩如烟海的奏折时,也需得点燃此香,方能勉强维持住冷静与专注。
“传沈司药。”——这句话,几乎成了紫宸殿内侍们近日最常听闻的口谕。
最初,只是命她于尚药局调制好香料,再由内侍恭敬送入殿中。后来,每当头痛剧烈发作时,慕容翊会直接宣她入殿,现场调制,仿佛她本人在场,那香的安抚效力便能倍增。再后来,即便是批阅那些关乎边关战事、粮饷调配、官员任免的机密要务时,他也会让她默立于光线黯淡的偏殿一角,名义上是“听用”,以备不时之需调制新香,实则是在那弥散的、唯有她能掌控的特殊香气里,寻求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掌控感。
沈璃便以这样一种奇特而隐秘的方式,悄然踏入了帝国权力最核心的领域。
她总是低眉顺眼,安静地待在偏殿角落的阴影里,身前小几上摆放着各式香具与药材,纤细手指灵活而沉默地忙碌着,仿佛全部心神都已倾注于那缕缕升腾的青烟之中,对正殿传来的、压抑而激烈的朝政议论充耳不闻。
然而,那一声声帝王压抑痛苦的沉闷喘息,那一份份被盛怒之下掷于地上、却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奏报,那些重臣们或激昂陈词、或谨慎建言、或惶恐辩解的声音,又如何能真正隔绝?
她听到了北境战事陷入胶着、急需增派援兵与粮草的激烈争吵;听到了南方水患之后瘟疫蔓延、请求朝廷紧急拨银赈灾的哀切奏报;听到了关于吏治腐败、某位封疆大吏被重重弹劾贪墨的朝堂博弈;甚至,偶尔能捕捉到慕容翊与心腹近臣压低声线,商议如何进一步削弱太后与贵妃一党在朝中残余势力的密语……
无数信息的碎片,如同涓涓细流汇成江河,无声地涌入她的耳中,沉淀在她的心底。她面上依旧无波无澜,捣着香杵的动作每一次起落都精准而平稳,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偶尔会疾速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光亮。
她默默地将这些偶然听闻的信息,与之前通过张医士、王美人等渠道获得的零碎情报相互印证、小心拼接,于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幅前朝后宫更为完整、也更为凶险诡谲的权力图谱。何人暗通曲款,何人堪称孤忠,哪些政令关乎国计民生,哪些争斗纯属党同伐异……她皆冷静地分析、记忆、归档。这些,或许将来都会成为她复仇之路上至关重要的筹码,或是危急关头用以保全自身的盾牌。
慕容翊并非全然没有防备。他偶尔会从那成堆的奏折中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目光锐利如鹰隼,骤然扫向偏殿那个安静得几乎融入背景的身影。他会突然问出一个关于香料产地的问题,或是让她解读某位进贡使臣送来的冷门药材药性,言语间皆是试探,审视她是否分心他顾。
沈璃每次皆能从容应对。回答关于香料药性的疑问时,她语调平稳,引经据典,专业而精准,眼神清澈坦然,仿佛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沉浸在调香之道中。她的这份镇定与表现出来的“无用”,渐渐消弭了慕容翊大部分的疑虑。或者说,那无休无止的头痛折磨和对那缕救命稻草般的凝神香的迫切需求,最终压倒了他身为帝王那点天生的多疑。
帝王对她倚赖日深,此事在朝野上下渐渐不再是秘密。后宫之中,各种嫉妒、探究、畏惧的目光,也愈发密集地投注在沈璃身上。自上次飞鸾宫构陷失败、反折损了些人手后,贵妃一党表面看似蛰伏,但沈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之下所隐藏的恶毒暗流,只会愈发汹涌险恶。
这日午后,慕容翊的头疾再次凶悍发作。一份关于河西郡守胆大包天、贪墨赈灾粮款以致灾民饿殍遍野的奏报,彻底点燃了他的滔天怒火。盛怒之下,头痛欲裂,他猛地一挥臂,将满桌的奏折尽数扫落在地,死死捂着额头,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滚!都给朕滚出去!”他对着殿内噤若寒蝉的臣工与内侍厉声嘶吼,声音因痛楚而扭曲。
众人如蒙大赦,仓皇退避。唯有总管太监李德全战战兢兢地留在原地,手足无措。
“陛下,”沈璃自偏殿阴影中缓步走出,声音平静得像一泓秋水,“新的凝神香已备好,是否此刻点燃?”
慕容翊抬起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看透灵魂。半晌,他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个字:“点!”
沈璃上前,动作轻柔却异常迅速地清理香炉,放入新制的香丸,指尖微动,引火点燃。清冷而舒缓的奇异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冰凉之手,温柔却有力地抚平那暴跳欲裂的神经。
慕容翊紧绷如弓的身体终于慢慢松弛下来,沉重地向后靠在龙椅背上,喘息声粗重而缓慢。殿内死寂一片,唯闻香炉中细微的噼啪声与帝王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李德全悄悄松了口气,向沈璃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过了许久,慕容翊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浸满了极度疲惫后的虚无:“沈璃。”
“臣女在。”
“你说,这天下之人,为何总是贪得无厌?”他的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华丽繁复的藻井,似问她又似自语,“朕给了他们高官厚禄,给了他们无上权柄与荣耀,他们却还要变本加厉,榨取民脂民膏,连灾民赖以活命的口粮都不放过……难道非要朕把他们的脑袋一颗颗砍下来,高悬于城门之上,他们才知道何为恐惧吗?”
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暴戾与杀意,让一旁的李德全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站立不稳。
沈璃的心亦是微微一紧,但她深知,此刻被剧痛与怒火煎熬的慕容翊,需要的并非一个符合宫规礼仪的标准回答,而是一个可供宣泄情绪的出口,或者说,一个绝对安全、无关紧要的倾听者。
她沉默片刻,方轻声应道:“臣女愚钝,不通朝堂大事。只知在尚药局中,若有一味药材以次充好,或是份量有差,便会影响整个药方的疗效,甚至可能延误病情,害人性命。故而陈老时常规训我等,份例之事,关乎各宫主子凤体安康,须得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一丝一毫也差错不得。”
她巧妙地将令人发指的贪墨之事,类比于尚药局份例药材的管理,既避开了妄议朝政的天大忌讳,又隐晦地暗示了其巨大危害,同时恰到好处地表明了自己恪尽职守、循规蹈矩的态度。
慕容翊闻言,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冷电般直射向她。
沈璃垂着头,姿态恭顺谦卑,仿佛方才只是就事论事,随口一答。
良久,慕容翊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有些诡异:“好一个‘份例之事’!好一个‘兢兢业业’!若这满朝文武,都能如你尚药局之人般明白此中道理,朕又何至于被气至如此地步!”
他虽如此说着,但语气中那骇人的暴戾之气,似乎终究被凝神香安抚,消散了些许。他重新闭上眼,将自己彻底沉入那令人舒缓的香气之中,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也退下吧。香……留着。”
“是。臣女告退。”沈璃躬身,依礼一步步缓缓退出大殿。
迈出紫宸殿那沉重殿门的瞬间,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沈璃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背后那扇门内散发出的无尽压力与孤家寡人的寂寥。慕容翊的头痛与随之而来的阴晴不定,于她而言,无异于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既能助她意外地接近这帝国权力的最核心,却也随时可能将她彻底吞噬,尸骨无存。
她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如履薄冰地走好这根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
随着侍奉紫宸殿的次数日益频繁,沈璃能隐约感觉到,慕容翊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除了惯有的审视与日益加深的依赖之外,似乎还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东西。那是一种极深的探究,仿佛试图穿透她这副平静得近乎完美的外表,直窥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
有时,在她全神贯注调香时,他会长时间地沉默注视着她那双稳定而灵活的手,目光幽深。有时,他会在头痛稍缓的间隙,状似无意地问起一些关于她家族旧事的片段,语气平淡,却字字暗藏机锋。
“沈巍……当年似乎于水利一道,也颇有些建树?”一次香氛氤氲中,他随手翻着一本陈旧档册,忽然淡淡开口。
沈璃心知肚明,慕容翊从未真正放下对沈家旧案的疑心,也从未停止过对她这个沈家遗孤的试探。每一次看似随意的问答,实则都是一次在淬毒刀尖上的致命舞蹈,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危机往往与机遇相伴相生。频繁出入紫宸殿这权力中枢,也让她意外获得了某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便利”。
一日深夜,慕容翊批阅奏折至三更,头痛再次袭来。沈璃奉命于旁调制新香。恰逢此时,兵部遣人加急送来一份关于北境军务的机密奏报。慕容翊疼得视线模糊,无法细览,只粗略扫了几眼,便烦躁地将奏报掷于桌角,示意沈璃将凝神香炉挪得近些。
就在挪动那沉重香炉的瞬间,沈璃的眼角余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奏报上赫然在目的几个关键词——“黑风峡”、“残部”、“疑似王旗”!
她的心脏骤然狂跳,如同擂鼓!黑风峡!正是之前定王萧珩督运粮草被劫之地!那里竟然还有残余势力在活动?甚至……疑似出现了王旗?是指北戎王族的旗帜,还是……其他?
慕容翊似乎正全力对抗着剧痛,并未留意到她这微不足道的瞬间停滞。
沈璃强压下心中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面不改色地将香炉安置妥当,随即退回原位,继续扮演那座安静而无声的人形香薰。
但那个无意间窥得的信息,却如同一点落入干柴的火星,瞬间在她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焰,照亮了无数种此前未曾想过的可能。
接下来的数日,她利用一切在紫宸殿侍奉的机会,更加专注地留意那些关于北境、关于黑风峡的奏报与君臣谈话的碎片。她不敢有丝毫明显举动,只能完全依靠自己过人的记忆力与冷静的分析能力,将那些零星散落的信息一点点拼凑起来。
似乎,确有一股身份不明、行踪诡秘的势力,长期活跃于黑风峡一带。他们时而袭击落单的戎狄小队,时而又会与朝廷的巡边军队发生小规模摩擦。朝廷对其态度显得颇为暧昧,既出兵围剿,似乎又暗中尝试过招安接触。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逐渐在沈璃心中清晰、成形。
萧珩倒台之后,她复仇之路上的直接目标似乎暂时空缺,但她从未忘却,真正的仇人远不止萧珩一人。那些隐藏在沈家血案背后的真正黑手,那些踩着她沈家满门尸骨登上高位、享受尽鲜血红利之人,如今依然道貌岸然地高踞于庙堂之上!
而慕容翊,这个心思深沉如海、一边利用她、一边不断试探她,同时也意外给予了她些许机会的帝王,终究是不可完全倚仗的变数。她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至少,是需要一些能够搅动眼前这潭死水、可供她借力打力的“变量”。
这股盘踞黑风峡的神秘势力,会不会就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她急需验证这个惊人的猜想,需要了解更多真相。但此事干系实在太过重大,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之祸。她绝不能亲自出面,甚至不能通过尚药局的任何常规渠道去打探。
她想到了陈老。陈司药数十载宫廷沉浮,人脉关系盘根错节,深不可测,或许能有办法联系上宫外某些不为人知的特殊渠道。
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沈璃悄悄求见陈司药。她并未直接说明真实意图,而是谨慎地绕了个圈子。
“陈老,近日陛下为北境黑风峡一带的匪患忧心忡忡,以致夜不安寐,头痛之症发作得愈发频繁剧烈。弟子调制凝神香时,总想着,若能添入些许当地特产的安神药材,或许能增强几分药效,更好地为陛下分忧。只是不知那边如今是何等光景,药材采买输送是否还便宜……”她语气恳切,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全然一副为君父病情殚精竭虑的模样。
陈司药是何等人物,浸淫宫廷数十载,早已修炼得心如明镜。他闻言,深深看了沈璃一眼,那双阅尽沧桑的昏花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精光。
“黑风峡啊……”他沉吟着,抬手缓缓捋过花白的胡须,“那边自古便是兵家险地,如今更是兵荒马乱,匪患丛生,确实不太平。至于药材嘛……老夫倒是依稀记得,早年游历至北境时,曾结识几位常往来于塞外的药商朋友,或许他们还有些门路,能设法弄到些那边的特产药材。只是如今时局动荡,情况不明,需要极其小心地打听才行。”
沈璃心中一定,知道陈老已然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并且确有渠道可以尝试。
“如此,便有劳陈老多多费心了。一切当以稳妥为上,若实在不便,也万万不可强求。”沈璃轻声细语,姿态放得极低。
陈司药缓缓点头:“老夫省得其中利害。你且安心侍奉陛下,此事……老夫会斟酌着办。”
数日后,陈司药寻了个由头,悄悄将一小包药材递给沈璃,只说是北境商队刚带来的安神草,让她试试药效,看能否用于凝神香中。就在递送药材的刹那,他借着身体遮挡,极快极低地在她耳边送出一句话:“商队带回口信,黑风峡确有‘孤狼’活动,势不小,似与京中旧日恩怨颇有关联。”
孤狼!京中旧怨!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猝然炸响在沈璃耳边!她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电光石火间,她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个身影——她那年少成名、骁勇善战、被誉为沈家骄傲,却在三年前家族覆灭的那个血腥之夜,于遥远边关“意外”战死沙场、最终连尸骨都未能寻回的兄长,沈良!
当年噩耗传回,举家悲恸,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然壮烈殉国。难道……难道兄长他其实并未战死?而是侥幸生还,一路逃入了地势险要的黑风峡,并最终成了那股令朝廷和戎狄都颇为头痛的神秘势力的首领?!
这个猜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太过大胆,然而细细想来,却又并非全无可能!兄长当年便是以勇猛无畏、性情桀骜不驯着称,在军中与萧珩一党更是素来政见不合,屡有摩擦……
巨大的冲击与随之而来的强烈希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沈璃淹没,让她几乎难以维持表面的镇定。她强行压下翻腾奔涌的情绪,伸手接过那包轻飘飘的药材,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多谢……陈老。”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陈司药看着她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庞和眼中那难以完全掩饰的激动光芒,心中已是了然,不由低低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万事……务必谨慎。未有确凿证据之前,切勿轻举妄动,以免招致灭顶之灾。”
“沈璃……明白。”沈璃紧紧攥住手中那包药材,仿佛攥住了黑暗中的一线微弱却坚定的生机。
如果……如果兄长他真的还活于人世……那么她这条布满荆棘、孤寂寒冷的复仇之路,便将不再是她一人独行!她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都将被赋予全新的、充满希望的意义!
然而,这一切目前还仅仅只是基于只言片语的大胆猜测。她需要更多、更确凿的证据,需要最终确认。
就在沈璃全部心神都被这个惊天动地的可能性所占据之时,后宫之中,另一双充满了怨毒与嫉恨的眼睛,也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对她的窥视与算计。
贵妃柳氏端坐于飞鸾宫奢华的内殿之中,听着心腹宫女低声汇报着沈璃近日如何愈发得宠,如何能长时间滞留于紫宸殿偏殿,甚至能接触御前事务,她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眸之中,怨毒之色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凝神香……哼,倒是让她寻到了这么一个固宠的好手段!”贵妃保养得宜的纤长指甲狠狠掐入柔软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陛下如今竟是连头痛这等贴身私密之事都离不开她,长此以往,这后宫之中,哪里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
上次下毒构陷之计失败,反而折损了太后安排在皇家寺庙中的一些重要暗桩,让她与太后娘家势力都损失不小,不得不暂时隐忍蛰伏。但如今眼看沈璃地位越来越特殊,越来越接近权力中心,她再也无法坐视不管!
“娘娘,那沈璃如今出入紫宸殿如同家常便饭,难保不会接触到某些机密奏折,若是她……心怀不轨……”心腹宫女在一旁低声提醒,语气阴冷险恶。
贵妃眼中寒光骤然一闪,如同毒蛇吐信:“没错……她既能调制香料,自然也能在别的东西上做手脚。陛下如今如此信重于她,对她几乎不设防备,正是她最容易得手之时……若是陛下在她侍奉之时,突然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差池……”
一个更加恶毒、更加致命的计划迅速在她心中酝酿成形。
这一次,她要的已不再是简单的构陷栽赃,而是真正的弑君大罪!而且要做得天衣无缝,将所有罪证完美地引向沈璃,让她百口莫辩,永世不得超生!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残忍的笑意,招手让心腹宫女附耳过来,用极低的声音,细细密密地吩咐起来。其中所需的一些特殊之物,或许……可以通过某些隐秘至极的渠道,从宫外设法弄进来……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沉闷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深宫。
沈璃仍沉浸在兄长可能尚在人世的巨大冲击与期盼之中,一边更加谨慎地侍奉于慕容翊身旁,一边焦急等待着陈老那边能传来更进一步的消息,一时之间,竟未能立刻察觉到贵妃正在暗中酝酿的、那直指她性命、更为凶险致命的毒计。
而慕容翊的头痛旧疾,在沈璃特制凝神香的缓解与日益繁重国事压力的双重作用下,依旧反复发作,将他折磨得越发阴沉易怒,性情难测,同时对沈璃那份特殊的依赖,也日渐加深,几乎到了寸步难离的地步。
这日,一份关于如何处置黑风峡那股号称“孤狼”的神秘势力的奏折,被郑重呈于御案之上。主剿派与主抚派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互不相让。
慕容翊凝眸看着那份言辞激烈的奏折,头痛再次隐隐袭来,他烦躁地抬手揉着抽痛的额角,目光却下意识地瞥向偏殿那个始终安静调香的身影。
“沈璃。”他忽然开口,声音因痛楚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意味。
“臣女在。”沈璃应声停下手中动作。
“你说,”慕容翊的目光并未从奏折上移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对于一头盘踞险地、野性难驯、既可能突然反噬伤人,亦有可能被利用来驱狼逐豹的孤狼,究竟是应该不惜代价,彻底发兵剿灭,以绝后患……还是,该试着抛出一块诱人的肉饵,看看能否……将其驯服,为之所用?”
沈璃握着香杵的手,在空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殿内,馥郁的香气依旧氤氲流转,仿佛连空气都在这一问之下,悄然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