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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行时溅上的尘土与冰霜。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朝野上下皮开肉绽 ——“黑风峡遇袭,粮车焚毁过半,护粮军伤亡惨重,定王萧珩侥幸脱逃”,短短数语,却将北境战局拖入绝境,也彻底将定王萧珩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紫宸殿内,烛火跳动,映得帝王慕容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指节泛白地攥着军报,指腹几乎要将宣纸捏破军粮被劫、焚毁大半的噩耗,如同北境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雪的寒意,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皇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用朱笔标注着 “十万火急”,递到紫宸殿时,纸页边缘还沾着驿马,军报上的墨迹被汗水晕开,模糊了字迹。御座下,萧珩穿着一身皱巴巴的亲王朝服,头发散乱,面如死灰,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连抬头看一眼帝王的勇气都没有。

“贪墨渎职!养寇自重!” 慕容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相击的冷硬,字字如冰锥,狠狠刺在萧珩的心上,“好一个定王!朕念你是宗亲,将督运粮草这等关乎北境安危的重任交托于你,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信任?北境将士在冰天雪地里浴血奋战,三餐不继,你却连他们的口粮都守不住!你告诉朕,那黑风峡的‘流寇’,是何方神圣?为何偏偏劫了你的粮队?数万大军护送的粮草,竟能被一群乌合之众焚毁大半?萧珩,你是把朕和满朝文武都当成了傻子吗?!”

最后一句话,慕容翊几乎是吼出来的,御座上的龙纹在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殿前侍卫齐刷刷地挺直脊背,手中的长刀反射出冷光,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萧珩的身体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黑风峡遇袭之事疑点重重 —— 护粮军刚进入峡谷,就遭遇了埋伏,对方显然熟悉地形,且配备了火器,绝非普通流寇。他带的护卫军拼死抵抗,伤亡惨重,他自己也被流矢擦伤了胳膊,差点丢了性命。现场一片混乱,粮草燃烧的浓烟遮蔽了天空,根本找不到指向任何一方势力的确切证据。他直觉此事背后绝不简单,或许有慕容翊的推波助澜,或许有其他政敌的落井下石,甚至…… 或许有那个女人的影子?可他拿不出任何证据,粮草被毁是铁一般的事实,他督运不力亦是无可辩驳的罪责。

“臣…… 臣万死!臣罪该万死!” 萧珩只能拼命磕头,额头重重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就红肿起来,渗出细密的血珠,“臣确系失职,未能护好粮草,但臣对陛下绝无二心!求陛下明察!求陛下…… 再给臣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明察?” 慕容翊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失望,“朕自然会查!但在查清之前,你这身亲王冕服,也不必再穿了!来人,剥去他的冠带!”

殿前侍卫应声上前,动作粗鲁地卸下萧珩的亲王冠冕 —— 那顶镶嵌着东珠的金冠落在金砖上,发出 “当啷” 一声脆响,东珠滚落,滚到慕容翊的脚边。侍卫又扯下他的朝服玉带,将他身上象征亲王身份的饰物一一剥去。萧珩瘫软在地,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昔日权势熏天的定王,转眼间便成了阶下囚般的模样。

“传朕旨意!” 慕容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收回定王麾下京畿三卫兵权,交由兵部暂管。削其双俸,责令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王府半步!一应调查,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务必查清黑风峡之事!”

旨意一下,殿内一片死寂。三司会审,这是对待重罪官员的规制,显然慕容翊已不将萧珩视为宗亲,而是将其当作了需要彻查的罪臣。萧珩被侍卫拖出紫宸殿时,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不知是悔是恨,嘴角甚至流出了涎水,已然有了几分疯癫之态。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城。

贵妃在飞鸾宫内摔碎了一套心爱的汝窑茶具,茶杯茶壶的碎片散落一地,茶水浸湿了昂贵的地毯。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宫装,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废物!真是个废物!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如今兵权被收,还要被三司会审,他这是要把我们都拖下水!”

身边的掌事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娘息怒,定王虽失势,但太后娘娘还在,咱们还有机会。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不能让陛下抓住把柄。”

贵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太后那边怎么说?”

“太后娘娘称病免了近日的请安,只传话说让娘娘沉住气,静观其变。” 嬷嬷低声道,“想来太后娘娘已有打算。”

贵妃冷哼一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飘落的枯叶,眼神阴鸷:“静观其变?再等下去,咱们都要被那个小贱人算计了!沈璃…… 定是她搞的鬼!若不是她,萧珩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而在深宫的另一角,太后居住的慈宁宫内,气氛同样凝滞。太后穿着一身素色的锦袍,坐在软榻上,手中捻着佛珠,眼神却没有丝毫慈悲,反而带着深沉的算计。她面前站着的,是太后的心腹太监李忠:“定王那边,还有动静吗?”

“回太后,定王被圈禁在府中,终日借酒浇愁,脾气愈发暴戾,昨日还打死了一个伺候的小太监。” 李忠躬身回话,声音压得极低,“三司会审的官员已经开始查案,不过…… 进展缓慢,似乎遇到了阻力。”

太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阻力?是陛下的意思?”

“不好说。” 李忠摇摇头,“不过,太医院的周明安近日频繁出入定王府,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为定王调理身体,实则…… 怕是在监视定王。”

太后冷笑一声:“慕容翊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削了定王的权,又想借着会审敲打我们。只是他忘了,这朝堂之上,还有不少我们的人。传令下去,让三司的人放慢进度,多找些无关紧要的证据,把水搅浑。另外,让飞鸾宫那边,盯紧沈璃,那个小贱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是,老奴这就去办。” 李忠躬身退下。

慈宁宫内,只剩下太后一人。她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腊梅上,眼神幽深:“慕容翊,你想扳倒哀家,没那么容易。沈璃…… 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把刀,哀家倒要看看,这把刀,究竟能锋利多久。”

与贵妃和太后的焦虑不同,尚药局内,气氛却异常平静。

沈璃正坐在药案前,碾磨着一味名为 “苦参” 的药材。苦参的苦味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丝寒凉。小宫女杏儿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凑到沈璃身边,小声道:“沈姐姐,外面都传疯了,定王被削了权,还要被三司会审呢!听说定王府现在门可罗雀,连往日交好的官员都不敢上门了!”

沈璃握着药杵的手甚至连顿都未曾顿一下,她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

杏儿有些惊讶地看着沈璃:“沈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定王之前那么针对你,现在他倒台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沈璃抬起头,看了杏儿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宫廷之事,变幻莫测,定王只是暂时失势,未必就是最终结局。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不必过多议论。”

杏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去整理药材。

待杏儿离开后,沈璃才缓缓低下头,看着铜臼中被碾得粉碎的苦参。苦参性寒,味苦,正如她此刻的心境。眼底深处,一丝冰寒彻骨的快意悄然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萧珩,你也有今天。失去权势,沦为笑柄,闭门思过…… 这比起我沈家满门的鲜血,比起我在废院三年非人的折磨,还远远不够!当年你强抢我入府,对我肆意打骂;你诬陷沈家通敌叛国,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将我扔进废院,任我自生自灭…… 这些血海深仇,我怎能忘记!

这只是一个开始。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施加在我家族身上的,我要你,要你们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百倍千倍地偿还!

沈璃拿起药杵,更加用力地碾磨着苦参,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恨意,都融入这苦涩的药材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定王府彻底沦为了皇城的笑柄。昔日门庭若市的王府,如今门可罗雀,连街边的乞丐都不愿靠近。萧珩被圈禁在府中,终日躲在书房里借酒浇愁,桌上堆满了空酒坛,地上散落着撕碎的书卷。他脾气愈发暴戾,稍有不顺心就打骂下人,府内的下人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人人自危,不少人甚至偷偷逃离了定王府。

而曾经风光无限、陷害沈璃不遗余力的林婉柔,她的结局,也随着定王府的倒台和沈璃的暗中谋划,一步步走向了注定的终点。

由于萧珩失势,林婉柔虽因 “疯癫” 免于被直接追究水榭冲撞圣驾之罪,但也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萧珩对她厌恶至极,下令将她从侧妃居住的 “凝香院” 挪走,丢进了王府最偏僻、最潮湿的 “废园”—— 那里正是三年前沈璃被关押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轮到了林婉柔自己品尝这地狱般的滋味。

废园的房屋破败不堪,屋顶漏雨,墙壁斑驳,窗户上的纸早已破损,寒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伺候林婉柔的下人,只剩下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子,老婆子年近七旬,行动迟缓,根本无法好好照顾她。林婉柔的饮食用度被克扣得极其厉害,每日只有一碗馊掉的米粥和一小碟咸菜,份例的炭火更是被完全取消。冬日将近,废园内寒气刺骨,林婉柔只能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旧棉被,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这一切,自然通过周明安定期 “诊治” 带回的消息,以及沈璃暗中安插在定王府的眼线,清晰地传到了沈璃耳中。

沈璃坐在尚药局的窗前,手中拿着一份定王府的药材份例清单。清单上,赫然写着给 “林氏” 的安神药材 —— 由于周明安之前诊断林婉柔患有 “疯癫之症”,需要长期服用安神药物,尚药局每月都会按时派送药材到定王府。

沈璃的手指轻轻划过 “林氏” 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时机到了。

她利用职务之便,极其隐秘地调整了给林婉柔的安神药方。在原有的 “酸枣仁、茯苓、远志” 等安神药材中,加入了几味性质极其温和的药材 ——“郁李仁” 和 “柏子仁”。这两味药材单用无害,甚至有润肠通便、养心安神的功效,但若是与林婉柔日常饮食中那种陈旧、偶尔会轻微霉变的米粮长期结合,就会慢慢产生一种微量的毒素,这种毒素会郁结于心脉,逐渐诱发心悸、胸痛等症状,最终导致心脉衰竭。

沈璃对药材的份量掌握得妙到毫巅,每一味药材的用量都精确到克,确保即便是太医院的太医查验,也只会认为是林婉柔自身疯癫抑郁,加之体质虚弱、饮食不洁导致的心脉衰竭,绝不会想到是药物所致。而且,这些药材是由尚药局以 “抚慰宗亲” 的名义统一发放,经过药材库、定王府管家等多道手续,根本查不到沈璃头上。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沈璃没有亲自经手药材的调配和派送,而是找到了药材库刘管事的心腹小太监 —— 小禄子。小禄子曾因母亲病重,得到过沈璃赠送的珍贵药材,对沈璃感激涕零。沈璃将调整后的药方交给小禄子,只说定王府的林侧妃 “疯癫” 难治,让他在药材中加入几味 “特殊” 的药材,让林侧妃 “安分” 一些。

小禄子涉世未深,以为只是上头看林侧妃不顺眼,要让她吃点苦头,根本不知其中的深层缘由和药物玄机。沈璃恩威并施,许以小禄子 “日后提拔他当药材库的小管事” 的重利,又拿捏住他之前偷拿尚药局少量药材的小错处,让他不敢不尽心,也不敢多嘴。

冰冷的药物,混着定王府废园那馊腐的米粥,一口一口,如同缓慢腐蚀堤坝的蚁群,悄然吞噬着林婉柔本就摇摇欲坠的生命。

林婉柔本就疯癫,时而哭喊着 “沈璃索命”,时而咒骂萧珩 “无情无义”,时而又痴痴傻笑,回忆着自己当年嫁入定王府时的风光。在药物和恶劣环境的双重折磨下,她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她的脸色变得蜡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原本丰腴的身体变得骨瘦如柴。她常常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无人问津。

那个寒冷的夜晚,北风呼啸着刮过定王府破败的屋檐,发出 “呜呜” 的声响,如同鬼哭狼嚎。废园内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像是伸出的鬼爪。林婉柔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上的旧棉被根本无法抵御严寒,她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忽然,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沈璃冰冷的声音:“林婉柔,你欠我的,欠沈家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她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沈家被抄的那一夜,火光冲天,哀嚎遍野。她看到自己穿着华丽的嫁衣,得意地站在沈璃面前,炫耀着即将嫁入定王府为侧妃的荣耀,嘲讽着沈璃的落魄:“沈璃,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也配和我争?萧珩爱的是我,定王府的侧妃之位,也是我的!” 她看到沈璃那双染血的眼睛,冰冷地盯着她,仿佛在说:“我会回来的,我会让你为你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啊 —— 不要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是萧珩!是萧珩要诬陷沈家!” 林婉柔猛地瞪大眼睛,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破风箱般的声音,“王爷…… 王爷救我…… 沈璃…… 沈璃她来了…… 她要杀我……”

守夜的聋哑老婆子早已在隔壁房间熟睡,对里间的动静毫无所觉。林婉柔的喊叫声越来越弱,最终化为一阵微弱的呻吟。剧烈的恐惧和药物引发的心绞痛最终彻底攫住了她,她猛地抽搐了一下,手指死死抠住心口的衣物,指甲嵌进肉里,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她的眼球突出,嘴巴大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直到次日晌午,聋哑老婆子才发现林婉柔没了动静。她走进房间,看到林婉柔僵硬地躺在床上,脸色青紫,早已没了呼吸。老婆子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废园,向定王府的管家报信。

定王府的管家听闻消息,只是淡淡地皱了皱眉,派人去废园确认了林婉柔的死讯后,便随意找了两个下人,用一张破旧的草席将林婉柔的尸体裹起来,扔进了城外的乱葬岗。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侧妃,最终的结局,竟与路边的野狗无异。

定王府报丧的人来到宫里时,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一个失宠疯癫、母家也已败落的侧妃,死了便死了,如同死了一只蚂蚁,激不起任何波澜。萧珩自身难保,听闻林婉柔的死讯,只是麻木地摆了摆手,继续喝着手中的酒,连滴眼泪都没有。

消息传到尚药局时,沈璃正在誊写一份药材清单。她手中的毛笔是上等的狼毫,笔尖饱满,在宣纸上落下工整的小楷。

杏儿小心翼翼地走到沈璃身边,小声地在她耳边说完林婉柔的死讯,然后紧张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沈璃握着毛笔的手稳如磐石,笔下的小楷依旧工整清晰,没有丝毫颤抖。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淡淡地 “嗯” 了一声,继续誊写着清单。

直到写完那一页最后一个字,沈璃才放下毛笔,蘸了蘸墨,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如同看向某个虚无的远方。天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花落在窗棂上,很快就融化了,留下一道道水痕,像是无声的眼泪。

沈璃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尚药局的药材派送名册,翻开其中一页,找到了 “林婉柔” 的名字。她拿起朱笔,在那三个曾经代表着荣耀、嫉妒和恶毒的名字上,稳稳地、毫不迟疑地划下了一道鲜红的横线。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 “沙” 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这道红线,如同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彻底掩埋了一段肮脏的过往;这道红线,也像是一个句号,为她的复仇之路,画上了第一个完整的句点。

一个名字,从此消失在名册中,也消失在了这深宫的纷争里。

沈璃放下朱笔,合上名册,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日常工作 —— 就像她每日碾磨药材、调配药方一样。

唯有在她垂下眼帘的瞬间,那浓密睫毛掩盖下的最深眸底,才有一丝极淡、极冷的光,一闪而逝。那光芒里,有复仇的快意,有大仇得报的释然,还有对未来的坚定 —— 这只是清理门户的第一步,她的复仇之路,还远远没有结束。

萧珩,接下来,该轮到你了。还有太后、贵妃,所有参与陷害沈家、享受着我沈家鲜血染红顶戴的人,一个都跑不了。你们欠我的,欠沈家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深宫的冬天,终于彻底降临。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积雪,打着旋儿掠过宫墙,发出 “呜呜” 的声响。宫中的树木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显得格外萧瑟。但冰层之下,暗流愈发汹涌。定王府的倒台和林婉柔的暴毙,如同投入湖面的两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远未曾平息,反而让许多人心中的恐惧和算计更加活跃。

三司会审对萧珩的调查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进行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官员们每日在衙署中议事,却迟迟没有拿出实质性的进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调查遇到了无形的阻力 —— 太后一党在暗中活动,收买会审官员,销毁证据,试图将黑风峡遇袭之事定性为 “流寇所为”,为萧珩开脱罪责。

太后一党虽因定王失势暂受打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后在宫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朝中不少官员都是她的亲信。贵妃也利用母家的势力,暗中联络官员,试图干扰会审进程。朝堂上的格局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支持皇帝的革新派与维护太后的守旧派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尖锐。

而沈璃,这个因帝王一时 “青睐” 而被骤然推至风口浪尖的女官,在经历了水榭风波、帝王的赏赐、定王府的倾覆和林婉柔之死后,在众人眼中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有人羡慕她圣眷正隆,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和赏赐;有人嫉妒她一步登天,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官,摇身一变成为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有人畏惧她手段狠辣 —— 林婉柔的死,尽管明面上毫无破绽,但总有嗅觉灵敏的人将之与沈璃联系起来,毕竟林婉柔曾多次陷害沈璃,如今沈璃得势,林婉柔便暴毙身亡,这未免太过巧合;更有人想利用她作为打击对手的棋子,试图拉拢她加入自己的阵营,或是借她之手除掉政敌。

沈璃对此心知肚明。她越发谨慎,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尚药局,不是钻研医术,就是打理药材,对待上下依旧温和有礼,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外界的一切风波都与她无关。她深知,慕容翊的 “宠爱” 是最危险的保护伞 —— 皇帝的信任随时可能收回,而这份 “宠爱”,也让她成为了所有反对皇帝的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等待她行差踏错,好将她彻底扳倒。

她继续不动声色地经营着她的信息网络。张医士凭借几次 “恰到好处” 的诊治,渐渐在太医院站稳了脚跟。其中一次,他用了沈璃 “无意” 中提点的方子 —— 以 “黄芪、当归、党参” 为主的滋补方剂,治好了某位宗室老王爷多年的顽疾。老王爷对张医士感激不已,在皇帝面前为他美言了几句,慕容翊因此提拔张医士为太医院院判助理,让他能接触到更多核心的医疗信息和宫中秘闻。

王美人和十五皇子慕容琛的日子,也因沈璃的暗中关照而好了许多。沈璃利用尚药局调配药材的便利,每次给静怡苑派送的药材都是最新鲜、品质最好的,还时常亲自去为十五皇子诊脉,确保他的身体健康。王美人感激涕零,更是尽心尽力地为沈璃留意宫中的琐碎信息 —— 无论是贵妃宫中的人员调动,还是太后身边人的行踪,她都会第一时间通过画着梅花的纸条,悄悄传递给沈璃。

那个低阶的李答应,在得了沈璃的安神药方后,睡眠质量大幅改善,人也精神了许多。她感念沈璃的恩情,偶尔会来尚药局坐坐,说些自己听到的闲话 —— 比如哪位嫔妃近日得了皇帝的赏赐,哪位太监被太后责罚,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有时却能成为沈璃分析局势的重要线索。

这些信息依旧琐碎,但沈璃总能从中捕捉到有用的碎片,如同将散落的拼图一块块拼接起来,逐渐勾勒出宫廷局势的全貌。

比如,张医士在一次私下会面中提到,太医院院判近日频繁被太后召见,每次会面都紧闭房门,谈话内容无人知晓。张医士偷偷观察发现,院判每次从慈宁宫出来,都神色凝重,手中会多一个小纸包 —— 后来经张医士辨认,纸包里装的是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材,但其中几味药材混合使用,却有 “让人身体虚弱、精神不振” 的功效。沈璃听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这哪里是调理身体,分明是太后和院判在密谋,想办法让萧珩 “病” 得无法接受三司会审的审问,或是准备在萧珩的药物中做手脚,让他彻底 “垮掉”,以绝后患。

又如,王美人悄悄传来消息,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李忠,前两日悄悄去了一趟京郊的皇家寺庙 ——“报恩寺”。李忠在报恩寺与主持方丈密谈了许久,离开时还带走了一个沉甸甸的木箱。沈璃立刻让陈司药暗中查证报恩寺的背景,得知报恩寺的香火钱,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贵妃母家 —— 陈家。而且,报恩寺的主持方丈,曾是太后入宫前的旧识,两人关系密切。沈璃心中了然,太后这是在通过报恩寺,与贵妃母家传递消息,或许还在密谋着更大的阴谋。

再如,李答应无意中说起,飞鸾宫的小厨房近日采买了不少稀有的山珍海味,如 “熊掌、鱼翅、燕窝” 等,这些食材远超贵妃的日常份例,且采买渠道隐秘,似乎是贵妃要宴请什么重要人物。沈璃让杏儿留意尚食局的采买记录,发现这些食材的采买时间,正好与太后召见李忠的时间重合。沈璃推测,贵妃可能是要宴请报恩寺的方丈,或是其他与太后、陈家有关的重要人物,商议如何应对当前的局势。

所有这些信息,沈璃都默默记在心里,仔细分析,试图拼凑出太后和贵妃一党下一步的动向。她知道,她们绝不会坐以待毙,定王失势对她们的打击太大,她们一定会在近期酝酿反击。而反击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如今风头正盛,又明显是皇帝手中一把刀的 —— 自己。

慕容翊也并未忘记沈璃。他偶尔会召沈璃去紫宸殿问话,次数不多,却每次都意味深长。有时是询问太后或贵妃近日的饮食起居,以 “关心宗亲身体” 为名,让沈璃汇报她们的健康状况;有时是让沈璃辨认某种罕见的药材,考验她的专业能力;有时甚至只是随意闲聊,问她在尚药局的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慕容翊的语气总是平淡温和,仿佛只是君臣之间的寻常闲谈,但沈璃每次都能感受到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下的审视与算计。他在评估她的价值 —— 看她是否能继续为他所用,成为他对抗太后一党的有力武器;他也在衡量她的忠诚和可控程度 —— 看她是否有野心,是否会脱离他的掌控,成为新的威胁。

沈璃每次都应对得极其小心。回答关于太后和贵妃的健康问题时,她只客观描述她们的身体状况,如 “太后近日偶感风寒,咳嗽不止”“贵妃娘娘近日睡眠不佳,常有心悸之症”,绝不掺杂任何个人评判和宫闱隐私,避免被慕容翊抓住把柄,也避免卷入更深的宫廷争斗。辨认药材时,她则充分展现出自己的专业素养,引经据典,详细说明药材的性味、功效、配伍禁忌,让慕容翊看到她的能力和价值。

几次君臣对谈下来,慕容翊看向沈璃的目光里,渐渐少了最初的审视与疑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认可。这位帝王向来心思深沉,即便对臣下有所满意,也绝不会直白表露,只会借着看似随意的闲谈,不动声色地传递心意。

那一日,沈璃照例在紫宸殿偏阁为慕容翊汇报各宫近日的用药情况。她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药材账簿,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将太后的风寒调理方、宸妃的滋补药膳、乃至各宫小主的日常安神药,都一一清晰禀报。她的声音平稳柔和,既没有刻意讨好的谄媚,也没有面对帝王的局促,每一个字都条理分明,带着医者特有的严谨。

慕容翊斜倚在铺着玄色貂皮软垫的软榻上,手中摩挲着一枚白玉扳指 —— 那是先帝赐下的旧物,扳指上雕刻的云纹早已被岁月磨得温润。他没有打断沈璃的汇报,只是偶尔抬眼,目光掠过她垂首时露出的纤细脖颈,以及她握着账簿时稳如磐石的手指。

殿内静极了,只有沈璃的声音与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香炉里燃着的安神香渐渐燃尽,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殿内弥漫开淡淡的药香,与沈璃身上那股常年沾染药材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竟让这冰冷的帝王偏阁多了几分安宁。

待沈璃汇报完毕,将账簿双手奉上,躬身等待旨意时,慕容翊才缓缓开口。他没有立刻接过账簿,而是将目光落在沈璃身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沈司药今日汇报得很细致,各宫用药的轻重缓急,你都分得清清楚楚,可见是用了心的。”

沈璃垂首应道:“臣女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尚药局掌管宫中医药,关乎各位主子的康健,臣女唯有尽心竭力,方能不负陛下信任。”

慕容翊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敲击着软榻的扶手,发出 “笃笃” 的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像是在权衡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才状似无意地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璃身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沈司药医术精湛,早前为朕调理旧疾,几副药方便见了成效;心思又这般缜密,各宫的药材调配、人事往来,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在尚药局负责药材调配,每日与药草、账簿为伴,倒是有些屈才了。”

沈璃的心猛地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轻轻掐进掌心。她知道,帝王的这句话绝非随口夸赞,而是带着更深层的试探 —— 是试探她的野心,也是试探她的忠心,更是在衡量她是否有能力承担更重的责任,成为他手中更锋利的刀。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中快速思索。慕容翊口中 “更重要的职位”,究竟是何用意?是想将她调离尚药局,进入内务府或其他部门,让她接触更核心的宫廷事务?还是想让她脱离医药范畴,直接卷入朝堂的权力斗争?尚药局虽看似平凡,却掌管着宫中所有人的健康,能接触到各宫最隐秘的信息,且相对独立,不易被其他势力轻易掌控 —— 这是她目前最安全、也最有优势的位置。一旦离开尚药局,她将彻底暴露在太后、贵妃等势力的视线之下,处境会比现在危险百倍。

慕容翊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却没有催促,只是继续说道:“朕看你不仅懂医术,更有处理事务的能力。前几日飞鸾宫‘中毒’之事,你临危不乱,条理清晰地反驳陈福的指控,还能暗中找出油纸的破绽,引周明安查到报恩寺的线索 —— 这份胆识与智谋,绝非普通女官能比。”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宫中事务繁杂,朕身边正需要一个心思缜密、行事稳妥的人,帮朕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比如…… 查探各宫动向,协调太医院与尚药局的关系,甚至…… 参与一些朝政相关的医药筹备。这些职位,比尚药局司药更有分量,也更能发挥你的才能。你意下如何?”

这番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几乎是明着向沈璃抛出了橄榄枝,邀请她进入更核心的权力圈层。沈璃能清晰地感受到,慕容翊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看清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抬起头,目光与慕容翊对视。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贪慕虚荣的兴奋,只有满满的恭敬与谦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陛下谬赞,臣女实在惶恐。臣女自幼学医,只懂些医药之道,对宫廷事务、朝政运作一窍不通。能在尚药局为陛下、为宫中众人尽绵薄之力,已是臣女的荣幸,从未敢有过其他奢望。”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诚恳:“尚药局虽只是负责医药之事,却责任重大。每一味药材的炮制、每一张药方的调配,都关乎着人的性命。臣女愿在此岗位上,继续钻研医术,打理好药材事务,确保宫中医药无虞。至于‘更重要的职位’,臣女自认能力不足,恐难胜任,若是因臣女的失误耽误了陛下的大事,臣女万死难辞。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允许臣女继续留在尚药局,恪尽职守。”

她说得情真意切,既表达了对帝王赏识的感激,又委婉地拒绝了 “更重要的职位”,同时还强调了自己对尚药局的责任感 —— 这番话既展现了她的谦逊,又暗示了她对当前位置的重视,更巧妙地避开了慕容翊的试探,没有暴露自己的野心和复仇计划。

慕容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难测。他似乎在判断沈璃这番话的真假,又似乎在权衡是否要继续逼迫。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香炉里的余烟渐渐散去,只剩下空气中淡淡的药香。

过了许久,慕容翊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靠回软榻上,拿起桌上的账簿,随意翻了几页,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也罢,既然你对尚药局如此上心,朕也不勉强你。只是你要记住,朕对你的信任,并非只限于医药之事。若日后遇到什么困难,或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时可以向朕禀报。”

沈璃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行礼:“臣女遵旨!谢陛下体恤!臣女定当牢记陛下教诲,尽心尽力做好本职工作,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慕容翊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今日也晚了,你先回去吧。尚药局的事务繁杂,你也要多注意休息,莫要累坏了身体。”

“臣女告退。” 沈璃恭敬地行完礼,转身退出了紫宸殿偏阁。

走出偏阁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宫墙的缝隙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沈璃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她抬头看向远处巍峨的宫阙,心中无比清楚 —— 慕容翊的试探绝不会就此结束,今日的拒绝虽然暂时保住了尚药局的位置,却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在帝王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同时也越来越危险。

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无论未来有多少试探与危险,她都必须守住尚药局这一重要阵地,这是她复仇之路的根基,也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的依靠。她必须更加谨慎,一步都不能出错,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继续走下去,直到为沈家满门昭雪冤屈的那一天。

沈璃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谦逊:“陛下谬赞。臣女才疏学浅,能得陛下信任,在尚药局为陛下、为宫中众人尽绵薄之力,已是天恩浩荡,不敢再有任何奢望。尚药局虽只是负责医药之事,但责任重大,臣女愿在此岗位上尽心尽力,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她知道,慕容翊这是在试探她的野心。或许他在考虑是否要让她脱离尚药局,进入内务府或其他部门,担任更高的职位,让她发挥更大的作用,踏入更危险的政治漩涡中心。但沈璃清楚,尚药局是她目前最安全、也最有优势的位置 —— 尚药局负责宫中所有人的医药,能接触到各宫的信息,且相对独立,不易被其他势力轻易掌控。她目前绝不能离开尚药局。

慕容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沈璃走出紫宸殿,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寒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却更加清醒 —— 慕容翊对她的信任是有限的,她必须更加谨慎,一步都不能出错。

就在这种暗流涌动、山雨欲来的氛围中,年关将近。宫中开始筹备除夕宫宴,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庆典,也是各方势力暗中较劲、展示恩宠的舞台。皇帝会在宫宴上赏赐亲信,嫔妃会借机争宠,宗室和官员则会利用这个机会联络感情,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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