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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宅拍卖

入夏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闷,傍晚时分,豆大的雨点砸在“云顶公馆”的玻璃幕墙上,溅开又滑落,把整栋楼糊成一片模糊的银灰。顶层5001室的落地窗后,几盏壁灯亮着,暖黄的光透过雨幕看过去,像浸在水里的烛火,连带着室内那套500平米的复式豪宅,都透着股说不出的丧气。

房产中介周明擦着额头的汗,把湿漉漉的雨伞靠在玄关柜上。身后跟着的两个投资者,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王总,一个揣着公文包的刘总,刚跨进门就齐齐打了个寒颤——明明是七月流火的天,这屋里的温度却比楼下车库还低,西装外套裹在身上,竟觉出几分秋凉。

“王总、刘总,您二位看,这挑高五米的客厅,全落地江景窗,站在这儿能把大半个江湾尽收眼底。”周明努力挤出笑,指着窗外的景色,声音却有点发飘。王总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蒙着薄尘的意大利真皮沙发,又落在积了灰的水晶吊灯上,眉头拧成了疙瘩:“周经理,别绕圈子了,市场价三折,这房子要是没问题,轮得到我们来?”

刘总跟着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打印好的房源信息,指着备注栏里“特殊房源”四个字:“说白了,就是凶宅吧?我听说前两任业主,一个坐牢,一个全家死光,还有个失踪的,至今没找着?”

周明的脸瞬间白了。“特殊房源”四个字,是这栋楼里心照不宣的遮羞布。云顶公馆是三年前落成的江景豪宅,开盘时顶层5001室以每平米十万的价格被抢疯,最后被做建材生意的李茂拿下,成了全楼艳羡的“楼王”。可谁也没想到,这“楼王”竟成了催命符——李茂住了不到半年,就因贪污公司三千万公款被抓,一审被判无期;接手的是做工程的张老板,一家三口搬进去刚满三个月,就在去外地考察的高速上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追尾,车毁人亡,连尸骨都难辨;去年冬天,做外贸的赵总不信邪,花八百万买下这套“腰斩价”豪宅,结果入住当晚就说屋里“闹得慌”,三天后,监控只拍到他独自走进电梯,此后再无踪迹,警方查了半年,连个人影都没找着。

坊间的传闻越传越邪。值夜班的保安老陈说,后半夜巡到十五楼以上,总能听见顶层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轻得像羽毛,却一下下敲在人心尖上,仔细听,还带着女人穿高跟鞋的脆响;负责保洁的张婶更是吓得辞了职,说有次凌晨五点来打扫楼道,看见5001室的窗帘自己飘出窗外,像只白鬼的手,她壮着胆子往屋里瞟了一眼,那面大镜子上蒙着层白雾,擦都擦不掉,像哭花了的脸。

久而久之,5001室成了没人敢碰的烫手山芋。房地产商挂了半年,从八百万降到五百万,再降到三百万,依旧无人问津。最后老总发了火,拍着桌子让周明去请陈默——城南“知微堂”的那位先生,据说能断阴阳,辨邪祟,去年城西那栋闹鬼的老宅,就是他出手平的。

陈默来的那天,雨停了,午后的阳光毒得晃眼,把云顶公馆的玻璃幕墙照得发亮,晃得人睁不开眼。周明在大堂等了半个钟头,才看见一个穿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背着旧布包的男人慢悠悠走来。男人个子不高,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白,手里攥着串木质佛珠,走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像颗掉进金碗里的石子,格格不入。

“您是陈先生?”周明连忙迎上去,递烟的手都在抖。陈默没接烟,只是点点头,目光扫过大堂中央的水晶吊灯,忽然问:“第一任业主李茂,装修时改动过格局?”

周明一愣:“您怎么知道?他当时把主卧室的衣帽间扩了一倍,还从意大利定制了一面威尼斯镜,花了二十多万,说是要照着宫殿的规格装。”

电梯上行时,数字一路跳到“50”,轿厢里的灯光忽然闪了一下,陈默手里的佛珠转得快了些。“他改衣帽间,是找人算过?”“听说是,请的香港大师,说衣帽间朝东,扩宽了能聚财。”周明话音刚落,电梯“叮”地一声停了,门缓缓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是电梯里的冷气,是带着点湿意的阴寒,像刚从冰窖里走出来。

50楼的走廊铺着米白色的大理石,光脚踩上去都嫌凉。周明掏出门卡,手指在感应区按了三次才对上,“咔嗒”一声,门锁开了。他推开门的瞬间,连自己都往后缩了缩——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江风卷着云影掠过,可室内的奢华装修却像蒙了层灰,意大利进口的墙纸起了翘,真皮沙发上积着的薄尘被风吹得打旋,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点说不出的腥气。

陈默没急着往里走,先从布包里掏出个黄铜罗盘。罗盘刚一放在掌心,指针“唰”地转了个圈,接着便疯狂地顺时针旋转,像被什么东西拽着,转得人心慌。“磁场乱得厉害。”他皱着眉把罗盘揣回包里,指尖在空气中轻轻划了划,“不是自然形成的,是有东西‘缠’在这儿,怨气太重。”

他沿着客厅走了一圈,脚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老木头在叹气。书房里的书架空着,只剩下几本落满灰的杂志;客房的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品,边角却黄得发黑;观景台上的藤椅倒在地上,玻璃茶几裂了道缝,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

最后,他停在主卧室门口。门是虚掩着的,留着一道指宽的缝,陈默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滴答”的声音,细得像水滴落在地上。他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的闷响,卧室里的阴冷感更重了,尤其是衣帽间的方向,寒气像针一样扎人。

衣帽间的门是推拉式的,黑胡桃木的门板上雕着缠枝莲纹,金漆已经氧化发黑,露出底下的木头底色。陈默轻轻推开,一股更浓的寒气涌出来,他抬眼一看,墙中央挂着的那面威尼斯镜,足足有两米高,描金镜框上刻着繁复的洛可可花纹,只是花纹里积满了灰,镜面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看不清人影,倒像是谁哭过后没擦干净的脸,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镜子,从李茂搬走后就没动过?”陈默伸手去碰镜框,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木头,就猛地顿住——一股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爬,不是木头的凉,是带着点黏腻的阴寒,像有人在背后吹了口气,脖子后面都麻了。

“没动过,后面两任业主都不敢碰。”周明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声音发颤,“张老板搬进来的时候,想把镜子拆了,结果工人刚架起梯子,就从上面摔下来,摔断了腿,后来再没人敢动了。赵总更邪,说每次路过镜子,都觉得里面有人盯着他看。”

陈默凑近镜面,眯着眼细看。水汽之下,镜面似乎有些扭曲,他抬手想擦去水汽,指尖刚碰到玻璃,镜面突然晃了一下——不是他手抖,是镜面自己在动,像水波一样漾开,里面隐约浮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垂到肩膀,身形纤细,可不等他看清脸,人影“唰”地一下就消失了,镜面重新恢复成灰蒙蒙的样子,连刚才的水汽都浓了几分。

“陈先生,您看见了?”周明的声音都变调了,刚才那一下,他也瞥见了个白影。陈默没说话,只是蹲下身,盯着镜框的右下角——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描金的花纹断了个小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当晚,陈默让周明先回去,自己留在了5001室。周明走的时候,把整栋楼的监控都调给了保安室,反复叮嘱老陈每隔半小时看一眼50楼的走廊,可老陈看着监控里那个坐在客厅蒲团上的青布衫身影,只觉得后背发凉。

天黑后,陈默在客厅中央摆了个蒲团,点燃三炷香。香烟袅袅升起,却没顺着空气飘走,反而在半空中打了个转,朝着衣帽间的方向飘过去,烟丝在空中拉成一条细线,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他闭上眼睛,手里的佛珠转得匀速,耳边渐渐响起细微的声音——不是窗外的风声,是女人的哭声,细得像蚊子叫,从通风管道的方向飘过来。

子时刚过,整栋楼都静了下来。陈默睁开眼,香已经燃了一半,烟灰簌簌落在蒲团上。就在这时,“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了——不是从走廊传来的,是从天花板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轻,像是女人穿着高跟鞋,在头顶的楼板上踱步。

可云顶公馆的顶层是复式,楼上就是天台,根本没有房间。

陈默抬头看向天花板,水晶吊灯的光忽明忽暗,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镜子“滴答”的滴水声,两种声音重合在一起,像一首诡异的二重奏。他起身走到衣帽间门口,刚推开一条缝,就看见那面威尼斯镜在“流泪”——镜面的水汽越积越多,顺着玻璃往下淌,在描金镜框下积成了一小滩水,水珠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像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有话想说,就出来吧。”陈默对着镜子轻声说,声音很稳,没带一丝惧意。话音刚落,镜面猛地晃了一下,水汽中浮现出那个白色的人影,这次离得更近了,能看见她低着头,肩膀在轻轻发抖,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可从她微微张开的嘴角,能看见一丝极淡的血迹。

陈默没动,只是静静看着。人影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指向镜框的右下角,像是在指引什么。接着,人影渐渐淡了下去,镜面重新恢复平静,只剩下“滴答”的滴水声,像是在哭。

第二天一早,陈默去了市档案馆。档案馆的老周是他熟人,听说他要查五年前的案卷,连忙翻出积满灰的档案柜。“李茂的案子?他贪污三千万,证据确凿,没什么疑点啊。”老周一边找一边说。陈默没说话,只是指尖划过一本本案卷,忽然停在一份标注“失踪人口”的档案上——封面上写着“林薇,女,25岁,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员,2018年7月失踪”。

2018年7月,正是李茂婚礼前一周。

陈默翻开案卷,里面夹着一张林薇的照片——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和镜中那个身影一模一样。案卷里写着,林薇是李茂的未婚妻,在婚礼前一周突然失踪,手机关机,银行卡没动过,警方查了三个月,只找到她留在公司的一份审计报告,最后以“疑似自愿离家出走”结了案。

“这份审计报告,能给我看看吗?”陈默指着案卷里的复印件。老周点点头,转身去库房找原件。半小时后,一份泛黄的审计报告放在了陈默面前——上面是林薇的字迹,娟秀工整,最后几页却写着“李茂涉嫌挪用公款三千万,资金流向境外账户”,还附着几张银行转账凭证的复印件。

陈默带着案卷回到云顶公馆,径直走到衣帽间的镜子前。他蹲下身,指尖对着镜框右下角的缝隙轻轻一按——“咔嗒”一声轻响,镜框竟弹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夹层,里面藏着一本暗红色封面的日记本,还有一枚铂金戒指,戒指上的钻石已经氧化发黄,却还能看出当年的精致,内侧刻着两个小字:“薇茂”。

日记本的封面已经被潮气浸得发脆,陈默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的字迹从娟秀变得潦草,最后几页甚至抖得不成样子:

“6月15日,今天查李茂公司的账,发现他从账户转走了三千万,转到了一个境外账户。他说只是暂时借用,可我看见转账凭证上的签名是伪造的。”

“6月20日,我想把证据交给警方,他拦住我,说要是我敢举报,就杀了我。他把我锁在衣帽间的小屋里,这里好黑,好冷,只有一面镜子对着我。”

“6月25日,他说这面镜子是‘养鬼镜’,能把我的魂困在里面,让我永远闭嘴。他还说,等他把钱转走,就把我埋在这里,没人会发现。镜中有鬼,镜中有鬼……”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6月28日,离她的婚礼只剩三天,上面只有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墨痕晕开,像是沾了眼泪和血:“救我……”

陈默的指尖攥得发白,他立刻打了报警电话。半小时后,警方带着撬棍、钻机来了,根据建筑图纸和日记里的描述,在衣帽间通风管道旁的夹墙里,凿开了一道一米宽的暗门——里面是个不到五平米的密室,阴暗潮湿,墙角堆着一堆白骨,身上还裹着腐烂的白色连衣裙碎片,正是林薇失踪时穿的那套。白骨的手指紧紧攥着,像是死前还在挣扎。

法医蹲在地上,用镊子夹起一块骨片,脸色凝重:“死者是被活活饿死的,死前曾剧烈挣扎过,骨头有多处骨折。”警方立刻提审了正在服刑的李茂,面对日记、戒指和白骨,他终于崩溃了——当年林薇发现他贪污,要去举报,他怕事情败露,就趁着装修的机会偷偷建了密室,把林薇关在里面,每天只给一点水,看着她慢慢饿死,再用水泥封死暗门,以为能永远瞒天过海。他说那面威尼斯镜,根本不是什么“养鬼镜”,是他故意吓唬林薇的,没想到林薇的怨气真的缠在了镜子上,害死了后来的两任业主。

冤情大白的那天,陈默在5001室做了场超度法事。他把林薇的日记和婚戒放在案上,点了一盏长明灯,诵经的声音低沉而平缓。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落在那面威尼斯镜上,镜面上的水汽慢慢散了,变得清亮起来,映出窗外的蓝天白云,再没有一丝阴翳。

林薇的遗骸被安葬在郊外的公墓,墓碑上刻着她的照片,笑起来依旧温柔。那面威尼斯镜被送到了博物馆,当作特殊文物收藏,镜面干净得能照见人影,再没有过“流泪”的怪事。

一个月后,5001室重新装修,墙拆了,地板换了,连通风管道都彻底清理了一遍。这套曾经的“凶宅”,以正常价格卖给了一对刚从国外回来的教授夫妇。搬家那天,教授夫人站在焕然一新的衣帽间里,笑着对丈夫说:“这里阳光真好,一点都不闷,正好放我的衣服。”

她不知道,曾经有个叫林薇的姑娘,在这里被囚禁了十天,被遗忘了五年,她用最后的力气,把日记藏在镜子里,借着一面冰冷的玻璃,一声声叩问着人间的公道。

陈默站在楼下,看着5001室的窗户亮起暖黄的灯,手里的佛珠转得慢了些。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凶宅”?不过是冤死的魂灵,困在原地,等着一个能听见他们声音的人,等着把藏在冰冷墙壁后的真相,说给这个世界听。

后来,有人问陈默,那面镜子里的怨气,真的散了吗?他只是摇摇头,指着天上的云:“不是散了,是她终于能走了,能去见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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