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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异响

入秋后的郊区总裹着层湿冷的雾,宏远精密仪器厂的三号车间里,那股寒意却像钻进了骨头缝里——不是因为天气,是夜里准时响起的“嘎吱”声。

这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当时厂外的绕城高速刚开工,重型卡车没日没夜地从围墙外碾过,震得车间窗户玻璃偶尔会嗡嗡颤。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夜班保安老吴,那天凌晨两点,他按例巡逻到三号车间门口,刚要掏出钥匙锁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金属摩擦特有的涩味,在空无一人的车间里绕着圈,听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老吴在厂里干了五年,从没听过这声音。他壮着胆子透过窗户往里瞅,应急灯昏黄的光线下,一排排机械臂静静立着,传送带也停得笔直,连只老鼠都没有。可那声音还在响,像有人蹲在机械臂后面,正用铁锉慢慢磨着什么。老吴没敢多待,攥着电棍跑回了保安室,直到天亮都没敢再靠近三号车间。

第二天一早,老吴把这事跟负责三号生产线的老周说了。老周是厂里的老技工,头发都白了大半,手里攥着的扳手比年轻徒弟的工龄还长。他听了只皱皱眉:“多半是哪个零件松了,夜里温度低,金属收缩就响了。”说着就带着两个徒弟钻进了车间,从机械臂的肘关节查到传送带的轴承,连齿轮箱里的润滑油都取样检测了,仪器屏幕上的数据却全是绿的——连点磨损痕迹都没有。

“奇了怪了。”老周蹲在机械臂底下,用手敲了敲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这设备上个月才做过保养,不该有问题啊。”

可到了当天深夜,那“嘎吱”声又准时冒了出来。这次不止老吴听见了,连夜班收尾的质检员小张都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检测报告。小张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胆儿小,第二天一上班就红着眼圈跟同事说:“那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毛,跟恐怖片里的音效似的。”

谣言就这么传开了。车间里本就闷,加上精密仪器厂规矩多,工人们平时没什么乐子,这下倒有了话题。有人说三号车间底下以前是片老坟地,修路的重型机械震松了棺材板,是“老祖宗”不乐意了;还有人说得更邪乎,说前年有个老技工在这条线上换零件时,被机械臂夹伤了手,后来辞职走了,现在是回来“找场子”。

最让王经理头疼的是,谣言越传越玄,工人们干活都没了心思。白班时,操作机械臂的工人总忍不住回头瞅,生怕身后突然冒出点什么;检测员小张更是犯了错——上周她盯着电脑屏幕时,满脑子都是夜里的“嘎吱”声,把一组关键数据输错了,导致整批要发往海外的零件全得返工,光材料费就赔了好几万。

王经理是台资派来的,五十多岁,平时信风水。他原本想着调整下设备摆放,把车间里的金属货架挪到角落,又在门口挂了串铜钱,可折腾了两天,那声音反倒更频繁了,有时候凌晨一点就响,比之前早了整整一个小时。

眼看订单交付期越来越近,车间效率却掉了一截,王经理急得满嘴燎泡。他在酒桌上跟朋友诉苦时,有人提了句“陈默”,说这人懂些“特殊门道”,之前帮邻市一家工厂解决过类似的怪事。王经理像抓着根救命稻草,当天就托人要了陈默的联系方式,电话里语气都带着急:“陈先生,您可得来救救场,再这么下去,我这生产线就得停了!”

陈默来的那天,正好赶上厂里夜班换白班。他穿了件深蓝色的工装夹克,背着个旧帆布包,看着不像“大师”,倒像个来检修设备的技工。王经理领着他往厂区走时,还特意指了指围墙外的工地:“您看,就从他们开始打桩,我们车间就不对劲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站在厂区门口望了望。远处的工地里,黄色的挖掘机正举着铁臂,卡车来回穿梭,尘土飞扬。他又绕着三号车间走了一圈,用手摸了摸外墙的水泥面,指尖划过几道细小的裂缝——那是老房子常见的痕迹,看着不像是新裂的。

“先找老周聊聊吧。”陈默说。

老周正在车间里教徒弟调机械臂,看见王经理领着个陌生人进来,手里的扳手顿了顿。陈默没耽误时间,直接问起了异响的细节:“声音是一直一个调吗?有没有变过频率?”

老周想了想:“一直是‘嘎吱……嘎吱……’,隔个十秒响一下,特别规律。不过这两天好像响得更沉了,像是有东西卡着。”

“您上次检查时,机械臂的螺丝都紧了吗?”陈默又问。

“都紧了!”老周拍了拍胸脯,“我亲自拧的,用扭矩扳手校准过,绝不会松。”

陈默点点头,又问了些修路的进度、车间地面有没有出现过积水之类的问题,才说:“今晚我留在这里,等工人都走了,咱们去听听那声音。”

夜里十一点,车间里的灯全灭了。应急灯挂在天花板上,昏黄的光洒在冰冷的机械臂上,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个个站着的人。陈默、王经理和老周躲在隔壁的休息室里,门留了道缝,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

空气里只有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王经理的手心都攥出了汗,老周也紧张地搓着手。约莫十二点刚过,“嘎吱……”一声,慢悠悠的,从门缝里飘了进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嘎吱……”,间隔刚好十秒,跟老周说的一模一样。

“就是这个声!”老周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慌。

陈默站起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手电筒,轻轻推开休息室的门。车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那“嘎吱”声在空荡的空间里格外清晰,顺着声音找过去,源头果然是三号生产线的那台主机械臂。

陈默蹲下身,让老周打开设备的应急照明。灯光下,机械臂的金属外壳泛着冷光,关节处的防护罩完好无损。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机械臂的肘关节,指尖突然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晃动——不是设备运行时的震动,是那种“没固定牢”的松动。

“老周,拿扳手来,要小规格的。”陈默说。

老周赶紧从工具包里翻出扳手递过去。陈默拧了拧关节处的固定螺丝,扳手刚碰到螺丝,就感觉到了一丝空隙。“这里松了。”他皱了皱眉,“您上次没检查这里?”

“不可能啊!”老周凑过来,自己拧了拧扳手,脸色一下变了,“怎么会松?我上周明明紧过……”

陈默没说话,又挪到机械臂的底座旁。底座是用四颗大螺丝固定在地面上的,他让老周用扳手敲了敲最右边的那颗螺丝,老周刚敲了一下,就“咦”了一声:“不对,这颗螺丝的位置偏了!跟其他三颗不在一条直线上。”

王经理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就一颗螺丝松了,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陈默没直接回答,而是蹲在地上,把帆布包放在一边,手掌平贴在车间的水泥地面上。他闭着眼,静了差不多半分钟,再睁开眼时,目光落在了车间墙角的位置:“王经理,你们车间的地基,是不是跟旁边工地的地基连在一起?”

“是啊,”王经理点点头,“当初建车间时,为了省成本,就跟隔壁的空地共用了一段地基,后来那块空地被高速项目部征走了。”

“问题就出在这。”陈默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修路时,重型机械来回碾压,会让地下的土层产生细微的移动。你们车间的地基跟工地连在一起,这种移动就会传导过来,在地基上形成一道很小的裂缝——肉眼几乎看不见,但会产生持续的应力变化。”

他指着机械臂:“这台机械臂的精度是毫米级的,哪怕地基只有0.1毫米的位移,也会传导到设备上。刚好关节处的螺丝松了,底座的螺丝又偏了,夜里没人操作设备,没有其他声音干扰,这种应力变化就会让关节处的金属相互摩擦,发出‘嘎吱’声。温度低的时候,金属收缩,缝隙变小,摩擦更明显,所以声音会更沉。”

老周听得眼睛都直了:“可我们之前用仪器检测过设备,没发现精度偏差啊?”

“仪器检测的是静态精度,”陈默解释,“地基的应力变化是动态的,夜里没人时,设备不受外力影响,这种动态偏差才会显现出来。就像一根绷紧的弦,你用手轻轻碰一下,弦会颤,发出声音,但你要是只看弦的长度,根本看不出问题。”

王经理这才松了口气,悬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落了地:“这么说,不是什么邪门事?”

“地脉微动,设备响应,非关鬼神。”陈默笑了笑,“您让老周明天找设备工程师来,把机械臂所有的螺丝都重新紧固一遍,尤其是关节处,要用扭矩扳手校准到标准力矩。另外,在底座底下加一层高密度的橡胶减震垫,能缓冲地基的应力变化,以后就算工地再施工,也不会影响设备了。”

第二天一早,王经理就联系了设备厂家的工程师。工程师带着专业仪器来,果然在车间墙角的地面下,检测出了一道宽度只有0.2毫米的裂缝——跟陈默说的一模一样。几个人忙活了一整天,把机械臂的螺丝全紧了遍,关节精度重新校准,又在底座底下加装了厚厚的减震垫,黑色的橡胶垫铺在地面上,看着就很稳当。

傍晚时,活都干完了,陈默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四枚鹅卵石,每枚都有拳头大小,表面打磨得光滑圆润,透着淡淡的米黄色。他走到车间的四个角落,在每个角落的地面上挖了个小坑,把鹅卵石埋了进去,埋得很浅,刚好露出一半石面。

“陈先生,这是做什么用的?”王经理好奇地问。

“算是给工人们吃颗定心丸。”陈默拍了拍手上的土,“您也知道,之前的谣言传得太玄,工人们心里肯定有疙瘩。这鹅卵石象征‘稳如磐石’,您跟大家说这是用来‘镇场子’的,他们知道您做了措施,干活也能踏实些。”

王经理恍然大悟,连忙点头:“还是您想得周到!”

当天夜里,王经理特意让老吴多巡逻了几趟三号车间。老吴揣着电棍,硬着头皮走进车间,竖起耳朵听了半天,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又在车间里待了一个小时,直到凌晨一点,那“嘎吱”声都没再响过。

接下来的一周,车间安安静静的,再也没传出过异响。工人们见没了怪事,私下里的谣言也渐渐没了声息。操作机械臂的工人不再分心,检测员小张也恢复了状态,连之前返工的零件都顺利补做了出来,赶上了交付期。三号生产线的效率不仅回到了以前的水平,还因为设备校准了精度,合格率比上个月提高了两个百分点。

王经理特意在厂里的食堂摆了桌饭,请陈默吃饭。席间,他端着酒杯,忍不住感叹:“以前我总觉得风水是玄乎的东西,要么是摆阵,要么是画符,没想到这次您用科学道理就给解决了。”

陈默接过酒杯,没喝,只是笑了笑:“其实没有什么‘玄学’,说到底都是找问题的根源。科学用仪器检测,我用观察和感知——就像这地基的裂缝,设备的螺丝,看着都是小事,可攒在一起,就成了大麻烦。我不过是比别人更留意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罢了。”

王经理点点头,看着窗外厂里亮着的灯,心里彻底服了。他想起之前工人们惶惶不安的样子,再想想现在车间里机器运转的平稳声响,突然明白:有时候让人害怕的不是“怪事”,是对未知的恐惧。而陈默做的,就是把那些藏在暗处的“未知”,一点点找出来,变成人人都能理解的“已知”——这比任何风水阵都管用,因为它能让人真正心安。

那天晚上,老吴巡逻到三号车间时,特意看了眼墙角的鹅卵石。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石面上,泛着柔和的光。他笑了笑,掏出钥匙锁上门,脚步比以前轻快了不少。车间里,机械臂静静立着,等着第二天一早,重新开始运转——再也不会有夜里的“嘎吱”声,只有白天里,机器正常工作的“嗡嗡”声,那是工厂里最让人安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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