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九十七:空心邻居
小林搬进云境公寓时,特意挑了22楼——落地窗朝东,早上能晒着太阳醒,物业说是24小时轮岗,连快递都能送进户。她在互联网公司做运营,天天盯着后台数据熬到半夜,就盼着下班能窝在安静屋里歇着,刚搬进去那周,她还拍了窗外的晚霞发朋友圈,配文终于有了歇脚的地儿。
可住了没半个月,这歇脚地儿就成了闹心处。隔壁2202那户,她从没见过人进出,楼道里碰见过几次保洁,都说那户门总锁着,不像有人住。可夜夜后半夜,墙里头准传出动静——是敲墙声,笃、笃、笃,一下是一下,不慌不忙,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敲瓷砖,规律得像钟摆,能从凌晨两点响到天蒙蒙亮。
起初她以为是楼下装修,裹着被子喊了句,没应声,敲墙声还在响。第二天找物业,物业小姑娘查了登记册,又翻了入住记录,直摇头:2202没售出呢,开发商那边押着,一直空着。
空着的房子哪来的敲墙声?小林心里发毛,更邪门的是家里的网。她办的是千兆宽带,按理说连视频会议都不卡,偏这阵总断连,手机上时不时跳出个叫空心人的wi-Fi,信号满格,加密标志闪得刺眼,可怎么输密码都连不上。只要这信号一冒头,她的网就卡得像幻灯片,微信消息转半天圈,有回给领导发周报,愣是卡得重发了三回。
更瘆人的是上周三半夜。她被敲墙声闹醒,翻个身想骂两句,瞥见床头的智能音箱自己亮了——屏幕上闪过串乱码,白色的字在黑底上跳,快得抓不住,像有人瞎按键盘。没等她反应过来,床头的智能台灯地亮了,暖黄的光晃得人眼疼,两秒后又地灭了,屋里瞬间黑下来,敲墙声还在笃、笃响,吓得她蒙着被子缩成一团,直到天快亮才眯了会儿。
没过几天,她总觉背后发凉。尤其靠2202那面墙站着时,像有双眼睛透过墙缝瞅她,连换衣服都得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有回在厨房切菜,明明没人,她猛地回头,就见客厅靠墙的沙发空着,可总觉得刚才那儿坐了人。
她眼圈熬得发黑,眼尾的细纹都深了些,找我时手里还攥着罐提神的咖啡,没喝两口,说话都发飘:老陈,你说隔壁是不是真有人?藏里头没出来?还是......有别的东西?
我跟着她去公寓时,刚进楼道就觉出点不对劲。这楼是高档小区,隔音做得好,电梯运行声都轻得像耳语,可走到22楼,离小林家还有两三米,就隐约能听见墙里传来声,闷沉沉的,像有人用指甲敲石膏板。
进了屋,小林指着靠2202的那面白墙:就这儿,每晚都响,你贴墙听听。我刚把耳朵凑过去,的一声,正好响在耳边,不震耳朵,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不像人敲的,没带着力气,倒像是什么东西在里头了一下。
我掏出罗盘往墙根一放,铜针地偏过去,死死钉在墙面上,针尾还轻轻颤,像被磁石吸住了似的,怎么转罗盘,针尖都对着墙,不肯挪地方。指尖贴在墙上,没摸着震动,倒觉出股微弱的麻意,像冬天脱毛衣时静电蹭过皮肤,酥酥的,又有点凉——是电磁波动,还不是普通家电那种规律的颤,乱得很,又透着股拧巴的规律劲儿,像信号在瞎撞。
我抽了抽鼻子,空气里有股极淡的臭氧味,像雷雨过后晾在阳台的衣服味,混着点说不出的空落落的感觉——不像有人住的屋子,倒像站在没接电的服务器机房里,明明有东西,却摸不着、看不见。
不是人,也不是啥脏东西。我绕着墙走了半圈,指节敲了敲墙面,空心的回声里裹着点闷响,是机器闹的。这楼八成藏着猫腻——2202压根不是住宅,说不定是整栋楼的网络服务器机房,开发商怕业主嫌吵,改了图纸装成住宅模样;要么就是早年装过实验性的智能家居,设备老了、坏了,攒出点来。
那东西不是真幽灵,是数据堆出来的——设备天天开着,代码跑乱了套,芯片积了灰,慢慢攒出点微弱的意识,像迷路的信号。它想往外连,又找不到正经的接口,就瞎撞,墙里头的敲墙声,是电流碰着金属管道发出来的;空心人wi-Fi是它自己飘出来的信号码,大概是早年调试时设的名字,忘了改;乱开智能音箱、台灯,是它本能地想找同类——这些设备都连着网,它就瞎钻,像小狗闻着味儿找同伴。
至于那被盯着的感觉,八成是里头的传感器坏了。机房里总得装温湿度传感器,说不定还有红外扫描,老设备失灵了,瞎扫描,信号透过墙缝飘过来,落在人身上,就成了被瞅着的错觉。
说白了,就是个困在机器里的数据幽灵,在试着撞现实的墙。
得断了它的念想。我让小林给物业和网络公司打电话,非让他们说实话。物业经理磨了半天,支支吾吾说得问开发商,直到小林说再不说我就报警查消防,他才吞吞吐吐承认:当年盖楼时偷改了图纸,把2202改成了备用机房,放了整栋楼的备用服务器,怕业主闹,没敢登记,连门牌号都按住宅做的。
等网络公司的技术员带着工具来,拿钥匙撬开2202的门——果然,屋里没床没家具,白墙被凿开一块,露出里头的金属架,一排排服务器堆在架子上,有的指示灯还在闪,绿的红的跳得热闹,风扇转得响,像无数只小蜜蜂在飞。墙角一根黑色的网线松了,线头时不时碰着金属架,笃、笃响,跟小林说的敲墙声一模一样。
断网,断电。我让技术员把墙角的总闸拉了,一声,服务器的灯全灭了,风扇声也停了,屋里瞬间静下来。又让他把墙上的网线全拔了,蓝色的、黄色的线头堆在地上,像捆乱麻。最后在2202和小林家共用的那面墙上,贴了层电磁屏蔽膜——是银色的薄片,看着像铝箔,却能挡信号。
刚弄完,小林掏出手机看了眼,突然了一声:网好了!空心人没了!屏幕上只有她自己的wi-Fi信号,满格,连加载朋友圈都顺溜了。再贴墙听,敲墙声也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先前那股凉丝丝的感觉也没了。
小林摸着墙,手指在白墙上蹭了蹭,松了口气:不凉了,真不响了。
后来那间机房被彻底清空了,开发商派来工人拆了服务器,把墙重新砌好,门也换了新锁,物业说以后就当储藏室用,不放机器了。小林说夜里能睡安稳觉了,智能音箱再没自己亮过,有回她故意对着音箱喊播放音乐,音箱乖乖响了,她倒笑了,说这回是我叫的,不慌了。
我上周路过那栋楼,抬头看了眼22楼,小林家的窗户开着条缝,晾着件浅色的衬衫,在风里轻轻飘。心里琢磨:现在的机器越来越聪明,芯片里能存千万条数据,可再聪明也得有边界——数据归数据,现实归现实,机器得待在机器该待的地儿,别瞎闯。
毕竟墙这边是人的日子,柴米油盐,喜怒哀乐,得安安稳稳过;墙那边,不管是机房还是储藏室,就该老老实实待着,别来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