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集团顶楼会议室的水晶吊灯在会议桌投下冷白的光,林修远的钢笔尖在文件上顿住,抬头时眼底还带着未褪的错愕。
这个并购案风险太高。林老爷子的声音像块压在冰里的石头,你刚接手时,我教过你要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
坐在长桌尽头的林老太太垂着眼拨弄翡翠念珠,腕间金镯随着动作轻响——这是她默许发言的信号。
林修远喉结滚动两下,指节无意识地叩了叩桌上的财务报表:爸,市场部做过三次风险评估,回报率能达到......
我问的是家族利益。林老爷子打断他,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刀,不是你个人的商业判断。
会议室陷入死寂。
林修远盯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三天前自己在老宅正厅说昭昭不是工具时,母亲也是这样沉默地拨着念珠。
原来所谓家族利益,从来都是悬在头顶的剑,而今天这把剑,终于指向了他。
散会时,助理小陈抱着文件经过他身边,低声道:总裁,夫人让我把汤放在您车里了。林修远嗯了一声,指尖触到西装内袋里那张被揉皱的便签——是昭昭今早用她惯用的软笔写的:今晚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打在车窗上,林修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
后视镜里能看见后座保温桶的红盖子,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他突然想起昨天深夜,昭昭蜷在他怀里翻宫斗文手稿,笔尖点着以退为进那章说:有时候长辈的反对,是怕自己的经验被推翻。
修远?
沈昭昭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时,他正站在玄关发怔。
她系着蓝底碎花围裙,手里还沾着面粉,发梢垂着片没摘掉的香菜叶:我刚揉面呢,你去书房等我,汤在保温壶里......
话没说完,她已经踮脚碰了碰他的额头。
林修远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得后退半步,却见她皱着眉:你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晚半小时,领带歪了两格,左眼皮跳了七下——她掰着沾面粉的手指,是不是又和爸起争执了?
林修远望着她沾着面粉的鼻尖,突然笑了。
三天前他还觉得我们一起面对只是句承诺,此刻却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总把宫斗技巧写进手稿的女人,早就把他的每丝情绪都织进了生活的经纬里。
今天家族会议......
先吃饭!沈昭昭拽着他往餐厅走,瓷碗碰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我特意让张妈做了你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林老太太的银勺磕在骨瓷碗沿上时,林修远正夹起半颗狮子头。
昭昭这孩子,就是会疼人。老太太端起参汤抿了口,眼角扫过沈昭昭,不像我年轻那会儿,只知道闷头管账。
奶奶说的是。沈昭昭盛汤的手顿了顿,眼尾弯成月牙,我看老宅那本《林氏家史》里写,老太太当年用三个月就理顺了三个分公司的账目,这驭子之术才是最厉害的——毕竟能让两个儿子都服管的,可比管账难多了。
林修远夹菜的手猛地一抖,狮子头地掉在碟子里。
他抬眼正撞进母亲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后颈瞬间冒起细汗——昭昭这是在......
昭昭会说话。林老太太的嘴角终于扬起来,银勺在汤碗里搅出小漩涡,当年你爷爷也说我驭子有术
沈昭昭垂眸舀汤,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
她当然知道驭子之术在宫斗文里是什么——那是太后拿捏皇帝的手段,是用为你好的枷锁困住至亲。
可她更知道,当老太太把这四个字当成褒奖时,就是她最松懈的时刻。
深夜书房里,林修远翻文件的手突然顿住。
牛皮纸袋最底下躺着封泛黄的信,字迹是他大学时的狂草:妈,我真的很喜欢小柔,她不是您说的小门小户......信末的日期是2012年3月15日,背面有行娟秀的小字:原来你也不是没反抗过。
钢笔掉在檀木桌上发出闷响。
林修远摸着信纸上自己当年的字迹,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他跪在老宅正厅,求母亲同意他和初恋结婚;想起母亲把信拍在他脸上时说的话:林家的媳妇,要能在董事会上镇住场面,不是只会弹钢琴!
叩叩。
沈昭昭探进半个身子,手里端着热牛奶:我就知道你会翻到那封信......
你怎么找到的?
我帮张妈整理老宅旧物时看见的。她把牛奶放在他手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信纸边缘,我猜,你当年不是不敢反抗,是反抗错了方式。
林修远望着她眼底的光,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总说宫斗的精髓是人心。
这封信不是旧物,是钥匙——打开他记忆里那座必须听话的牢笼的钥匙。
第二天傍晚,林老太太在佛堂数佛珠时,听见了书房传来的争执声。
妈,我理解您为林家操心,但我和昭昭是夫妻,不是您和爸。林修远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哽咽,当年您不让我娶小柔,说要为家族选贤内助;现在您不满意昭昭,可她已经是我妻子了......
你这是在怪我?林老太太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檀木佛珠串散了一地,我为你做的哪件事不是......
修远说得对。
林老爷子的声音像道惊雷劈进书房。
林老太太猛地转头,看见丈夫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半张未拆封的报纸。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佛珠,又落在儿子泛红的眼眶上:当年我也总说为你好,可你妈怀老二时,我在董事会开到凌晨......他顿了顿,弯腰拾起颗佛珠,我们这代人,总把当借口,忘了夫妻间最该有的,是。
林老太太望着丈夫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她跪在佛堂求子,他握着她的手说我们慢慢来。
原来最锋利的驭子之术,从来都不是掌控,而是把自己的遗憾,变成孩子的枷锁。
昭昭。
林修远推开通往花园的门时,沈昭昭正蹲在桂树下捡落花。
她抬头时,他看见她眼底闪着水光,像藏着颗星星。
谢谢你,让我做回自己。他蹲下来,和她一起捡花,以后,换我来学你的宫斗术
沈昭昭笑着把落花塞进他掌心,桂香混着他身上的雪松味钻进鼻腔。
她听见远处传来手机震动声,抬头时正看见周曼如的身影从围墙外闪过,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映出表嫂新宅地契几个字。
深秋的风卷起最后几片桂花,落在沈昭昭脚边。
她望着林修远眼里的光,突然想起手稿里还没写完的章节——标题叫《当太后学会放手》,但现在看来,或许该加个副标题:《而旁支的野心,才刚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