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拴院门时,李秀兰的手还在抖。木栓 “咔嗒” 扣上的瞬间,她忍不住往村口望了眼 , 黑影早就没了踪影,只有雪粒子打在墙头上,簌簌地响,像有人在暗处盯着。军娃趴在她肩上,小脸埋在她的棉袄里,呼吸温热,却还在小声抽噎。

“娘,咱们把灯关了吧,别让坏人看见。” 军娃的声音闷在棉袄里,带着哭腔。他刚才在李婶家躲着时,听见村长的声音就怕,现在更是连屋里的灯都不敢见了。

李秀兰没说话,抱着军娃往屋里走。灶房的灯没敢点亮,只摸黑把锅里的红薯粥热了热 , 粥是早上剩下的,凉得发僵,热透后飘着股淡淡的焦味。她盛了小半碗,吹凉了喂军娃,孩子只吃了两口就摇头,说没胃口,抱着那幅画缩在炕角,眼睛盯着黑漆漆的窗户。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灶膛里残存的火苗偶尔 “噼啪” 响一声。李秀兰坐在炕边,摸着军娃的头,指尖触到孩子冰凉的耳朵,心里像被冰碴子扎着。她想起李婶说的 “山西那边压着”,想起村长攥着消息的样子,还有院门口的黑影 , 这三天,怕是要把她逼到绝路了。

后半夜,军娃终于睡着了,还在小声嘟囔 “爹别跑”。李秀兰没敢睡,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守着灶膛里的余火。她从箱底翻出个布包,里面裹着柱子走时留下的半块手帕,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是她当年学做针线活时绣的,柱子一直揣在兜里,走时忘了带走。

指尖摩挲着布帕上的针脚,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布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想起柱子走那天,也是个雪天,他背着包袱站在村口,说 “秀兰,等我挣了钱就回来,给你和军娃盖新房”。那时她信,军娃也信,可现在,连他的消息都要靠村长施舍,还要用她的尊严去换。

“吱呀 ——”

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树枝。李秀兰猛地站起来,手里攥着烧火棍,心脏 “咚咚” 跳得快蹦出来。她往院门口挪了两步,透过门缝往外看 , 雪地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正贴着墙根往这边挪,脚步轻得像猫。

是盯梢的人?还是村长亲自来了?

她屏住呼吸,听见影子在院门外站了会儿,接着是 “哗啦” 一声 —— 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扔在了门口,然后脚步声渐渐远了。等了半晌,确定人走了,李秀兰才敢拎着烧火棍,悄悄打开院门。

雪地里躺着个纸包,用麻线捆着,上面还沾着雪。她赶紧捡起来揣进怀里,关紧院门跑回屋,点亮了灶房的小油灯 ,灯光昏黄,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她手抖着拆开麻线,里面是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明日晌午,村西老磨坊见。不来,就别想知道柱子死活。”

字是村长的笔迹,她见过他在救济粮的单子上签过名,笔画又粗又硬,透着股蛮横。最后那个 “死” 字,墨汁洇得发黑,像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得李秀兰眼前发黑。

她攥着纸,指节捏得发白,纸边被指甲抠出几道印子。村西老磨坊早就没人用了,四面漏风,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村长选在那儿见她,显然是怕被人撞见,又想把她逼到没退路 ,去了,怕是要被他欺负;不去,柱子的消息就彻底断了,她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娘,你咋了?” 军娃被油灯的光晃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李秀兰手里的纸,还有她通红的眼睛,赶紧爬过来,“娘,是不是爹有消息了?”

李秀兰赶紧把纸藏在身后,勉强笑了笑:“没…… 没啥,是李婶托人捎来的话,说村里的救济粮快发了。” 她不敢让军娃看见纸上的字,更不敢说村长的通牒 , 孩子已经够怕了,她不能再把恐惧压在他身上。

军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躺回炕上,却没再睡着,小手紧紧攥着李秀兰的衣角。李秀兰坐在他身边,看着孩子的睡颜,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她想起白天李婶说的 “去镇上找派出所”,可镇上离村有十里地,雪天路滑,她带着军娃根本走不快,而且村长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干出啥更狠的事。

天快亮时,雪终于停了。院门外的积雪堆得老高,堵住了半截门框。李秀兰推开院门,看见纸包扔过的地方,雪地上留着串脚印,朝着村长家的方向去了 , 显然是村长故意让她看见,提醒她别想逃。

她往老磨坊的方向望了望,那边藏在村西的坡下,被雪盖得严严实实,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却像张张开的嘴,等着她钻进去。

“娘,我跟你一起去。” 军娃不知啥时候醒了,穿着小棉袄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那幅画,“我跟着你,村长就不敢欺负你了。”

李秀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走过去把军娃搂进怀里:“军娃乖,娘去去就回,你在家等着,别出门。” 她知道不能带军娃 , 老磨坊偏僻,万一村长真要动手,她顾不上孩子。

军娃却不撒手,把画往她手里塞:“娘,把画带上,爹看见画就会回来的。” 画纸被他攥得发皱,上面的三个小人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盼头。

李秀兰接过画,叠好放进棉袄兜里,贴在胸口。她给军娃煮了个鸡蛋,看着他吃完,又把屋门从外面锁了 —— 怕孩子害怕乱跑,也怕有人趁机闯进来。军娃扒着门缝,眼睛红红的:“娘,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 李秀兰咬着牙点头,转身往村西走。雪地里的脚印很深,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冷风灌进棉袄领口,冻得她脸颊发疼。她摸了摸胸口的画,又摸了摸藏在袖筒里的剪刀 , 是她从灶房拿的,磨得很钝,却也是她唯一能防身的东西。

老磨坊越来越近,远远就能看见那扇破木门,被风吹得 “吱呀” 晃。门口的雪地上,已经有串脚印了,比她的大,显然是村长早就到了。

李秀兰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在袖筒里攥紧了剪刀,指尖冰凉。她站在磨坊外,深吸一口气,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村长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磨磨蹭蹭的,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村长坐在磨坊里的旧石磨上,手里夹着根烟,烟味混着霉味飘过来,呛得李秀兰咳嗽了两声。他看见她,眼睛亮了亮,目光从她的棉袄扫到她的鞋,像是在掂量她有没有带帮手。

“秀兰,你倒是识相。” 村长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今天你要是依了我,柱子的消息我全告诉你,还保你娘俩开春有救济粮,军娃上学也不用愁。要是不依……”

他故意顿了顿,站起来往她这边走。磨坊里黑,他的影子压过来,几乎把李秀兰整个罩住。“要是不依,你就等着吧 柱子的事,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军娃能不能继续上学,也得看我心情。”

李秀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冰冷的石墙,袖筒里的剪刀硌得胳膊疼。她看着村长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想起军娃扒着门缝的样子,想起柱子的手帕,还有胸口的画 , 她不能退,也退不起。

“村长,你先告诉我,柱子到底咋样了?” 她的声音发颤,却还是咬着牙问,“你要是说了,我…… 我再考虑。”

村长笑了,笑得让人恶心:“现在还跟我讨价还价?李秀兰,你没资格。” 他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脸,手指带着烟味,离她的脸颊越来越近。

李秀兰猛地举起剪刀,尖端正对着他:“别过来!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跟你拼了!” 剪刀很钝,她的手也在抖,可眼神却没敢挪开 , 这是她最后的底气了。

村长的手顿在半空,愣了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你还敢跟我耍横?” 他往前凑了凑,根本不怕那把钝剪刀,“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就在这时,磨坊外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像是有人踩塌了雪堆。两人同时往门口望 , 雪地里站着个身影,手里拎着根扁担,声音粗哑:“村长,你在这儿干啥?”

是老周!他拄着扁担,腿还不太利索,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看见李秀兰手里的剪刀,还有村长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我刚才看见有人往这边来,就跟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在欺负人!”

村长的脸 “唰” 地变了,却还强装镇定:“老周,我跟秀兰说点事,跟你没关系,你赶紧走!”

“说啥事需要堵在磨坊里?” 老周往李秀兰身边站了站,把她护在身后,“村长,你别太过分!秀兰娘俩够难了,你还逼她,就不怕遭天谴?”

老周的腿还肿着,站在雪地里微微发颤,却把李秀兰挡得严严实实。李秀兰攥着剪刀的手松了点,眼泪突然掉下来 , 她以为自己要被逼到绝路了,没想到老周会来。

村长看着老周,又看了看李秀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老周的脾气,虽然腿伤了,却认死理,真闹起来,说不定会把事捅到镇上。他咬了咬牙,指着李秀兰:“行,算你厉害!我再给你最后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儿见,你要是还不依,就别怪我心狠!”

说完,他狠狠瞪了老周一眼,转身摔门而去,脚步声在雪地里 “咯吱” 响,很快就没了踪影。

磨坊里静了下来,只有老周粗重的呼吸声。李秀兰放下剪刀,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老周赶紧扶了她一把:“秀兰,你没事吧?”

“老周叔,谢谢你……” 李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止不住地掉,“他逼我,还说…… 还说柱子的消息只有他知道。”

老周叹了口气,往石磨上坐了坐,揉了揉肿着的腿:“我昨儿就觉得不对劲,看见有人盯你家的门,今天一早就跟着你,没想到他真敢在这儿逼你。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太过分。”

他顿了顿,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条:“对了,我托镇上的亲戚打听了,山西那边的矿上,前阵子确实出了事,说是压了人,具体是谁没说。村长肯定知道点啥,却故意攥着不放,就是想欺负你。”

李秀兰接过纸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只写了 “矿难、压人” 几个字,却让她的心脏猛地一沉。她想起柱子的腿伤,想起李婶说的 “压着”,眼泪掉得更凶了:“老周叔,柱子他…… 他会不会有事啊?”

“别瞎想,说不定只是伤着了,没大事。” 老周赶紧安慰她,却也没底 , 矿难这两个字,在村里就是催命符,多少男人进去就没再出来。

雪又开始下了,磨坊的破窗户挡不住风,灌进来的雪粒子落在两人身上,凉得刺骨。李秀兰攥着纸条,又摸了摸胸口的画 , 村长的最后通牒还在,柱子的消息还是没谱,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怕了。为了军娃,为了柱子,哪怕明天要跟村长拼了,她也得去。

“老周叔,明天我还来。” 她抬起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透着股执拗,“我得知道柱子的消息,哪怕…… 哪怕再难。”

老周看着她,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烤红薯,递过去:“先吃点暖身子,明天我跟你一起过来,他不敢把咱们俩都怎么样。”

红薯还热着,烫得李秀兰的手发红,却也暖得她心里发颤。她咬了一口,甜得发苦,眼泪又掉在了红薯上 , 这雪天的路难走,可她总得走下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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