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轻飘飘的,带着训练场特有的尘土味,就这么悠悠地刮过钢七连宿舍楼的窗沿。
而此时的卢曼,正坐在窗户旁的小板凳上,乐滋滋地翻着那份刚从文书那里要来的花名册呢。
纸张边缘有些卷翘,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旁,学历一栏大多印着“初中”两个字,像一排整齐的烙印。
直到目光扫到“许三多”那行,她才顿了顿——“高中”,在一片“初中”里显得格外扎眼。
第二天一早,卢曼揣着连长签字的那张“特批助教”条子,径直走到了正在整理内务的许三多面前。
彼时许三多正弯着腰,试图把自己的被子叠得更像块“豆腐”,听见声音猛地回头,背瞬间挺得笔直,手还僵在半空。
“许三多,”卢曼把条子亮给他看,语气干脆,“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助教了!”
许三多的脸“腾”地红了,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那句“你很好”的话又在耳边无限循环了,让他的心又开始不规律的乱蹦。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哄笑,伍六一抱着胳膊斜睨过来:“就他?背个队列条令都磕磕绊绊的,还能当助教?”
卢曼没理会,只是盯着许三多:“怎么,不敢?”
许三多猛地摇头,声音发颤却格外的坚定:“敢!”
卢曼上下打量许三多一眼后,忽然笑了,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行,有种。”
无意中看到了许三多的被子,像块发虚的馒头,边角软塌塌的撑不起来
忍不住招手:“过来,我教你两招。”
许三多紧张地站在床边,看着卢曼把自己那床标准的“豆腐块”拆开。
她的动作不快,每一步都带着章法:“叠被子,先得把边角拽直,像拉队列一样,不能有半点松懈。”
她捏住被角,手臂一绷,硬生生把褶皱扯平,“看见没?这力度得够,不然棉花回弹性一上来,立马就塌。”
许三多跟着学,可手指总不听使唤,要么拽得过猛把被面扯歪,要么力道不足,边角还是软的。
卢曼啧了一声,拿过他的被子示范:“你这被子太新,棉花没压实。教你个土办法——晚上睡觉卷着睡,压在身下,把棉花压瓷实了,就好塑形了。”
卢曼半蹲在他床边,戳了戳那歪歪扭扭的边角:“你这手劲太散,得练。”
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喷壶,往被子边角上轻轻喷了点水,“稍微沾点潮气,边角能挺得更久,不过别喷多了,会发霉。”
调整了一番,看起来还是一般,没办法,叠被子这件事需要日积月累,急不得。
卢曼踢了踢许三多的鞋跟:“起来,跟你说个招。”
她把许三多拉到自己床位,掀开床板,底下竟藏着另一床被子——那床被子皱巴巴的,明显是用来睡觉的,和床上摆着的“豆腐块”判若两物。
许三多愣住了,卢曼冲他挤挤眼:“这叫‘双线作战’。一床被子专门用来叠,白天摆着给人看,另一床晚上盖着睡觉,互不耽误。”
许三多的脸瞬间涨红了:“这……这不行吧?连长说内务要实打实……”
“傻小子,”卢曼敲了敲他的脑袋,“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现在的问题不是叠不好,是心理包袱太重。先让‘摆着看’的那床过关,把内务分提上去,没了压力,再慢慢练真本事。等你能把睡觉的被子也叠成豆腐块,再把这招废了也不迟。”
她顿了顿,指了指窗外正在训练的队伍:“钢七连要的是能打仗的兵,不是只会叠被子的机器。你把省下的时间用来练战术、背理论,不比耗在被子上强?”
许三多看着卢曼床板下那床皱巴巴的被子,又看了看自己那床被揉得快变形的“馒头”,心里像有个小鼓在敲。
他猛然抬头,查看室友的反应。
结果,上一秒,室友的视线明明都在卢曼和自己身上,此时许三多一抬头,大家慌忙移开自己的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许三多。
一个个还装的特别忙碌,白铁军大声嚷嚷:“我的袜子呢,怎么少了一只!”甘小宁:“我的杂志呢?谁拿了?”
史今从外面进来,正好撞见这幕,他把伍六一拉到一边,低声道:“别声张,三多这阵子为了被子没少熬夜,你看他眼下的黑眼圈。
伍六一“嗤”了一声,却没再发作,只是低头看起书来。
许三多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内务检查那天,许三多的床铺第一次没被批评。
史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许三多脸一热,却没像往常那样低头——他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但卢曼的话在他心里生了根:比起死磕被子,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后来,许三多的战术成绩进步飞快,可他没丢了叠被子的本事。
每天早上,他还是会对着那床“摆着看”的被子琢磨边角的弧度,晚上睡觉前,就把盖的被子反复叠练几遍。
没人知道,他心里憋着股劲:等哪天真能把睡觉的被子叠成标准“豆腐块”,就把这两床被子的秘密彻底藏起来,连卢曼都不告诉。
安抚了许三多后,卢曼转身离开宿舍,白铁军紧随其后。
两人成排,三人成列。出了宿舍,两人就并列走了一段,一直走到一个死角后,卢曼率先停下来,缓缓转身,两人面对面站着。
白铁军率先绷不住表情,他大大咧咧的把胳膊搭在卢曼的肩膀上,半是抱怨,半是嫉妒的说道:“亏我把你当兄弟,有那么好的主意也不教教我!你和许三多才认识多久,就对他这么掏心掏肺!”
卢曼让他搭了几秒后,还是一个闪身,躲开了:“大夏天的,不要这么黏黏糊糊的!”
“我要是不把你当兄弟,我能让你搭肩膀?早就打得你满头包!”闻言,白铁军得意的扬起嘴角,就卢曼那个洁癖劲,哪能让人轻易靠近。
“给许三多出主意,还不是为了班长!”卢曼递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白铁军默契的接收到。
“不是兄弟,我那些零食莫不是喂狗了?!”
这句话,白铁军可不爱听了,他有点急了,聊着聊着,怎么他连人都当不成了?
“卢曼,您这是埋汰我呢还是夸我呢?”
他嬉皮笑脸的往卢曼跟前凑了两步,眼睛眯成条缝:“您给的那袋牛肉干,我昨儿夜里就着月光啃的,连渣都嚼碎咽了,哪敢给狗闻闻?”
说着他忽然压低声音,从口袋里摸出颗奶糖递过去:“您看,这是我留的最后一颗,本来想等明天累了给您含着。您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吃给您看,证明它没喂狗,全进了我这‘绝情坑主’的肚子里!”
嚼着糖,他含混不清地补充:“再说了,您给的东西,喂狗都得提前打报告不是?我白铁军再浑,也不能糟践您的心意啊!”
噗嗤一声,卢曼强装的怒气一下子就散了!
“那张多余的被子,我也就冬天冷的时候拿出来垫垫,从始至终都没有投机取巧过!”卢曼还是解释了一句。
“就说嘛!瞧着兄弟你也不是弄虚作假的人!”白铁军这句话出自真心,刚开始听到卢曼给许三多支招的时候,他还真的感到吃惊呢!
“嘿,你难道真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两年义务兵时光?啥都没捞着,就这么光溜溜地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