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烁放下内部通讯器，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冰凉触感。他知道，打给查坤手下吴经理的这通电话，如同向布满鳄鱼的沼泽里投下了一块生肉。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观察哪条鳄鱼先按捺不住。
他坐回控制台前，屏幕上是“海星-七号”项目繁杂的数据流界面。授权文件像一把尚方宝剑，悬在系统后台，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访问权限。他开始例行公事般地翻阅交易记录，目光锐利，如同经验丰富的会计师在核查账目，但内心深处，却在默默感应着那片沉寂的系统空间。
【系统修复中……核心运算力恢复至17%……基础辅助功能可用……深层扫描及高级渗透模块仍处于锁定状态……】
断断续续的反馈传来，如同受伤士兵的呓语。王烁心中稍定，有基础功能就好，至少能帮他监控周围的网络环境和自身的痕迹清除情况。
他故意将“海星-七号”的资金流向中，几个涉及魏仁隆亲信和查坤洗钱渠道交叉的、金额巨大的异常节点，用高亮标记出来，并生成了初步的“数据异常报告”草稿。他没有立刻提交，而是让报告处于待发送状态。这是一个诱饵，他要看看，谁会先闻到味道。
时间在数据流的无声冲刷中过去不到半小时，机房的门被推开了。
来的不是预想中魏仁隆的人，也不是查坤的人，而是梭温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助理。
“林工，”助理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梭温主管让我来问问，‘海星’项目的审计进展如何？另外，关于您刚才调阅‘海星-七号’原始数据的需求，吴经理那边似乎有些……疑问，想请您过去当面沟通一下。”
疑问？当面沟通？王烁心中冷笑，这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查坤那边的人，显然对技术部门突然要动他们的“钱袋子”非常敏感。
“疑问？”王烁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不悦，“我是在执行老板的命令，进行全项目安全审计。数据异常是客观存在的，调阅原始记录是标准流程，有什么疑问？”
助理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吴经理只是希望您能过去一趟，当面说清楚，也免得产生误会。梭温主管的意思也是，技术部和资金部的沟通顺畅很重要。”
梭温也插手了？王烁立刻明白了。梭温既想利用他打击魏仁隆，又不想彻底得罪查坤，更想把他牢牢控在手里。让他去和吴经理当面“沟通”，既是试探他对查坤势力的态度，也是想看看他如何处理这种跨部门的摩擦。
“好吧。”王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我跟你去一趟。”
他需要亲自去会会这个吴经理，近距离观察查坤手下这些“捞偏门”的人，看看他们的成色，也顺便给这场即将燃起的火，再添一把柴。
***
与此同时，“白塔”核心，魏莱的独立办公室。
门被轻轻敲响，那个穿着二次元t恤的技术员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发现重大线索的兴奋。
“莱哥，有重大发现！我们交叉比对了内部网络在攻击发生时段的所有高权限访问记录、流量异常峰值以及行为分析模型的输出结果，发现了一个高度可疑的目标！”
魏莱从满屏的代码中抬起头，接过报告，目光迅速扫过。
“林默？技术部新晋主管？”他微微皱眉，“梭温的人？”
“对！就是他！”技术员语气激动，“攻击发生前后，他的终端与园区核心网络的交互数据流量异常激增，模式与‘深潜者’捕捉到的攻击特征碎片有高度相关性！而且，行为模型显示，他在近期，尤其是获得苏奇督授予的‘海星’项目监控权后，其网络访问模式出现了显着变化，增加了大量非必要的、指向敏感数据区域的探测行为。”
魏莱的手指在“林默”的档案照片上轻轻敲击。照片上的人看起来沉稳干练，眼神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
“背景调查呢？”
“查了，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技术员递上另一份文件，“‘林默’，美籍华裔，孤儿院长大，靠奖学金读完常春藤计算机专业，曾在几家硅谷巨头任职，因职场倾轧和对现实不满，半年前通过地下渠道来到东南亚。梭温在一次外部技术支援中发掘了他，引入园区。技术能力评估为S级，尤其在系统架构和网络安全方面，远超园区原有水平。”
“完美的背景……”魏莱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在暗瓦镇，过于完美的背景，往往意味着最大的问题。“他目前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苏奇督亲自下令，让他七十二小时内彻查‘海星’项目的漏洞和内部问题。据说，是因为‘海星’最近的业绩下滑和投诉激增，引起了老板的不满。”
“彻查‘海星’？”魏莱眼中精光一闪，“也就是说，他现在有权访问‘海星’的所有数据，包括那些……与‘天使’间接关联的敏感信息？”
“理论上是的。”
魏莱靠向椅背，若有所思。动机、权限、能力、时机，似乎都对得上。这个“林默”确实具备发动那次攻击的一切条件，而且他调查“海星”的任务，也给了他一个完美的掩护。
“莱哥，要立刻向宋先生汇报吗？或者，直接控制这个人？”技术员跃跃欲试。
“不。”魏莱抬手制止了他，“宋先生说了，要悄悄的查，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现在只有间接证据和高度嫌疑，远未到摊牌的时候。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如果他真是那个入侵者，那他背后可能存在的‘高级AI辅助’是什么？他潜入园区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搞垮‘海星’？恐怕没那么简单。立刻对他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我要他终端流出的每一个数据包，他在园区内留下的每一个电子脚印，甚至他通过内部网络发出的每一封邮件、每一次通讯记录！”
“明白！”技术员领命，快步离去。
魏莱重新将目光投向“林默”的档案。一个技术S级、背景完美、行为可疑、还可能拥有未知AI辅助的神秘人物……这潭水，比他想象得还要深。他有一种预感，抓住这条鱼，或许能扯出意想不到的大秘密。
他想了想，拿起加密通讯器，接通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不属于宋先生，而是直通魏仁隆。
“魏总，是我，魏莱。”他的语气带着晚辈对长辈的恭敬，“有个情况想向您汇报一下。关于之前‘天使’数据库遭受攻击的事，我们这边有了一些初步线索，可能……与技术部那边新来的林主管有些关联。当然，目前只是怀疑，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他没有透露太多细节，只是抛出了一个引子。他相信，以魏仁隆对“天使”的重视和对技术部的敌意，这个引子已经足够。
果然，通讯器那头传来魏仁隆冰冷的声音：“林默？梭温那条老狗找来的人？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你们盯紧他，有什么发现立刻告诉我！我倒要看看，梭温这次怎么保他！”
挂断通讯，魏莱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很好，水已经开始搅浑了。让魏仁隆去对付梭温和林默，他可以在幕后从容观察，收集更多证据。这场无形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
园区西侧，一栋略显陈旧但守卫森严的办公楼里，王烁见到了负责“资金回流”的吴经理。
吴经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西装，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但眼神里却透着精明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他的办公室弥漫着雪茄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
“哎呀，林工，久仰大名，快请坐，请坐！”吴经理热情地招呼王烁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茶叶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听说林工刚来不久，就深得老板和查坤将军赏识，真是年轻有为啊！”
“吴经理过奖了，我只是做好分内工作。”王烁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杯，没有喝。
“分内工作好，分内工作好。”吴经理坐在他对面，搓了搓手，切入正题，“不过林工啊，你刚才说要调阅‘海星-七号’的全部原始记录和操作日志，这个……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咱们资金部的流程，一向都是规范透明的，而且这个项目一直运作良好，没出过什么大问题啊。”
王烁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吴经理，我理解你的顾虑。但这是老板的直接命令，要对‘海星’项目进行彻底的安全审计。‘海星-七号’的资金流水存在明显的异常波动，我必须调取原始记录进行核对，排查是系统漏洞还是人为因素。这是标准程序，也是为了保护项目的安全，避免更大的损失。”
他特意强调了“人为因素”和“更大的损失”。
吴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更加热情：“哎呦，林工，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为老板做事，都是为了园区好。这样，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异常波动的原因呢，我们资金部内部先自查一下，给你一个书面说明？原始记录涉及太多敏感信息，调阅起来手续麻烦，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想捂盖子。王烁心中明了，这更说明“海星-七号”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吴经理，不是我不通融。”王烁叹了口气，露出为难的表情，“老板只给了七十二小时，时间紧迫。我必须拿到第一手资料才能做出准确判断。如果因为数据不全导致审计报告出问题，老板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他抬出了苏奇督的压力，同时暗示如果出了问题，责任是双方的。
吴经理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盯着王烁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这个年轻的技术主管是真正的一根筋，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吴经理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对王烁说了句“抱歉，接个电话”，便拿起听筒走到窗边。
“……是，是，我明白……他就在我这里……态度很强硬，非要调原始记录……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虽然吴经理压低了声音，但王烁经过强化的听力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片段。他心中冷笑，看来查坤或者其亲信已经直接干预了。
挂断电话，吴经理走回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多了几分强硬：“林工，既然你坚持要按照程序办事，那我们资金部也只好配合。不过，调阅原始记录需要走正式流程，需要梭温主管、我，还有魏总那边三方签字确认。毕竟，‘海星-七号’也涉及到魏总管辖的一些……特殊资源。”
他把魏仁隆也拉了进来！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直接将皮球踢给了梭温和魏仁隆，把部门之间的矛盾公开化，复杂化。
王烁心中暗赞，这吴经理果然是个老油条。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有规定，那就按规矩办吧。”王烁站起身，语气平静，“我会向梭温主管汇报，启动正式流程。希望吴经理这边也能尽快配合。”
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顺着对方的话，将事情推向更正式的冲突层面。
离开吴经理的办公室，王烁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审视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这番举动，已经成功吸引了查坤势力足够的“关注”，并且成功地将魏仁隆也拖下了水。
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他，既是撒网人，也是网中的鱼。他必须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看清他真正目的之前，找到陈教授，并在这混乱中，撕开一条生路。
他抬头看了看园区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无形交锋，正在多个层面，以多种方式，悄然升级。而他那沉寂的系统，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越来越浓的危机感，修复的进度，在无人察觉的深处，悄然加快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