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观的清冷与死寂被远远抛在身后,秦王府的书房再次被冰冷肃杀的氛围所笼罩。
李长空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数卷由贾敬呈上的密卷,这些卷宗纸张泛黄,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在不同时期、由不同人手秘密记录而成。
上面详细罗列了贾敬八年来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到的,关于先太子李长泽薨逝前后的所有可疑细节、人物关联、资金流向以及潜龙卫零星反馈的碎片信息。
室内只闻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李长空指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他的神情专注到了极致,脑海中不断推演,这次不再是推演功法军阵,而是用于分析这世间最复杂诡谲的人心与阴谋。
无数的人名、时间、地点、事件在他的脑海中飞速交织、排列、重组、验证,无关的线索被迅速剔除,矛盾的信息被反复比对,细微的关联被无限放大。
最终,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了密卷中的两个名字,以及围绕这两个名字衍生出的、最为清晰也最为可疑的行动轨迹。
隆治
原太医院副院判,太子病重时的三位主治太医之一,另外两位太医在太子薨后一年内相继“意外”身亡,唯有他,不仅安然无恙,反而在太子薨逝三年后,因“医术精湛、侍奉勤勉”被擢升为太医院院判,成为执掌宫廷医药的首脑人物。
密卷中记录,太子病情急剧恶化的那几个关键夜晚,当值的御医记录曾有细微的、不合常理的涂抹修改痕迹,而当时负责保管记录并有权进行核对的,正是这位隆治院判。
此外,潜龙卫曾报,隆治在太子薨逝后第二年,其远在老家的一名侄儿突然获得了一笔来历不明的巨款,购置了大量田产。
赵武青
太子妃赵氏(太子薨后哀痛过度,不久亦郁郁而终)的堂弟,时任东宫侍卫副统领。
密卷记载,此人能力平平,全凭裙带关系得以任职东宫,在太子发病前半月,他曾多次被人目睹出入平康坊的某处隐秘私宅,而那处私宅,经潜龙卫后期艰难查证,背后的主人层层遮掩,最终指向了忠顺亲王的一名心腹管家。
太子病重期间,东宫守卫曾有过一次看似正常的轮换调整,正是由赵武青具体执行,调整后,有几名原本负责靠近太子寝宫区域的忠心侍卫被调离了关键岗位。
太子薨后,赵武青非但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反而在一年后调任皇城禁卫军,凭借资历和某些“打点”,竟一路升迁至了副统领的高位,手握部分宫禁之权。
一个,是可能直接参与了谋害、并篡改掩盖证据的太医首领。
另一个,是极可能被收买、为阴谋打开方便之门、甚至可能负责传递某些“东西”的内应。
李长空缓缓合上密卷,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书房内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一种极度压抑的、风暴来临前的死寂弥漫开来。
许久,他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封万里的绝对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深渊怒火。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角落,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权威和冰冷的杀意:
“影一”
仿佛烛影晃动,一道几乎完全融入阴影中的模糊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案前,单膝跪地,全身气息收敛得如同死物。
这是李长空麾下,比鬼神军、骁龙骑更为隐秘,只效忠于他一人,专门负责暗卫、刺杀、情报的影卫统领。
“太医院院判,隆治。禁卫军副统领,赵武青。”
“动用一切资源,十二时辰不间断监视。记录他们每一刻的行踪,接触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一次停顿,挖掘他们所有的过往,他们家人的异常,他们财产的来源。”
“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打草惊蛇。”
“但有异动,或遇灭口危机,准你先斩后奏,务必保住活口或证据。”
“是。”影一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金石摩擦,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只是重重一叩首,身形一晃,便再次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另一边,几乎就在李长空离开玄真观的同时,他拜访贾敬的消息,就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遍了神京城每一个关注着秦王府动向的势力耳中。
镇国公府
初代镇国公孙子,现任一等伯的牛继宗眉头紧皱,满是疑惑。
“秦王去见了贾敬?那个在玄真观修道的贾敬?他除了炼丹修道,还能有什么?秦王见他作甚?示好勋贵?也不该找这个早已边缘的人物啊。”
理国公府
初代理国公之孙柳芳同样疑惑。
“事出反常必有妖!秦王李长空行事,向来步步为营,绝无闲棋。他去见贾敬,绝不会只是论道谈玄那么简单!查!立刻去查!贾敬在出家前,与哪些人来往密切?尤其是……与宫里!”
各大勋贵府邸皆是猜测纷纷,却无人能摸清李长空的真实意图。贾敬此人,沉寂太久,早已淡出权力中心,他的价值似乎只存在于过去。
就连宁荣二府自家,得到消息后也是一头雾水。
贾珍在宁国府听闻后,嗤之以鼻:“敬老爷?他能和秦王殿下扯上什么关系?莫非是炼丹炼出了什么宝贝,献给了秦王?”
他完全无法理解,只觉得荒谬,转身又抱着身边的美人欢乐去了。
荣国府这边,贾赦、贾政等人更是茫然,他们早已习惯了贾敬的不管事,实在想不出这位修仙修糊涂了的兄长有何价值能让如今权势滔天的秦王亲自拜访。
唯有深宫之中,以及忠顺亲王府内,反应略有不同。
龙首宫内,一片沉寂,仿佛对外界消息毫无反应,但伺候多年的老太监却能感觉到,太上皇今日翻阅道经的时间,比往日长了些许,那捏着书页的手指,也似乎更用力了些。
忠顺亲王在听到心腹汇报时,正在欣赏新得的歌姬舞姿,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疑,但随即被不屑和冷笑取代。
“贾敬?一个装神弄鬼、逃避现实的废物罢了,李长空那小子,大概是刚回京城,想四处拉拢关系,病急乱投医,连这种过气的货色也不放过。哼,不足为虑。”
他仰头将酒饮尽,语气充满轻蔑,“当年的事,手脚干净得很,就算他贾敬真知道些什么,没有证据,又能奈我何?更何况……哼。”
他似乎想到了某种倚仗,心情又重新放松下来,继续欣赏歌舞。只是那眼神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终究未能完全散去。
与外界的暗流汹涌和猜疑算计相比,荣国府内却正上演着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
核心,自然是那位“混世魔王”贾宝玉。
自那日听闻黛玉被赐婚给秦王,当场吐血昏厥后,他便一直病恹恹的,时醒时昏,醒来便哭闹着要“林妹妹”,茶饭不思,药也不肯好好吃,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神情恍惚,嘴里颠来倒去都是那些“女儿是水做的”、“禄蠹国贼”的疯话。
今日不知怎的,他竟挣扎着爬下床,披头散发,只穿着中衣,就要往林黛玉的小院子冲。
“林妹妹!我的林妹妹!你们不能把她嫁给那个阎王!那是沽名钓誉的国贼!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会毁了林妹妹的!”
宝玉哭喊着,力气竟出奇的大,几个小厮丫鬟都拉他不住。
贾母、王夫人闻讯赶来,见状心都碎了。
“我的心肝肉啊!你这是要了祖母的命啊!”
贾母搂着宝玉,老泪纵横,“你快躺下,快躺下!太医说了,你再不好生将养,可就……”
王夫人也哭道:“我的儿,你怎如此糊涂!那是圣旨!是皇命!岂是你能置喙的?快别闹了!”
贾宝玉却如同中了邪一般,猛地推开贾母,赤红着眼睛吼道。
“皇命?皇命就能拆散我们吗?林妹妹心里只有我!你们不懂!你们这些禄蠹怎么会懂?!那秦王李长空,不过是个仗着军功耀武扬威的武夫!粗鄙不堪!他懂什么是诗词?懂什么是风月?他只会杀人!只会争权夺利!林妹妹那般冰清玉洁的人儿,嫁给他,岂不是明珠暗投,被推进火坑?!我不答应!我死也不答应!”
他状若疯癫,竟要往院子里的假山上撞去,吓得众人魂飞魄散,连忙死死抱住。
贾母又急又气又心疼,听到宝玉口口声声辱骂秦王是“国贼禄鬼”、“粗鄙武夫”,更是吓得魂飞天外!这话若是传出去,被秦王府的人听到,那还了得?!
她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宝玉!你闭嘴!”
这一声呵斥用尽了全力,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竟将疯闹的宝玉也震得愣住了。
贾母浑身发抖,指着他,痛心疾首道:“你这孽障!胡说八道些什么!秦王殿下是天潢贵胄,国之柱石!岂是你能编排的?你……你是要把我们整个荣国府都拖累死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却带着无比的恐惧与郑重:“你可知那是什么人?那是手握重兵、杀伐决断的亲王!他一句话,就能让我们贾家灰飞烟灭!你在这里疯言疯语,若是传到他耳中,你……你让我们全家老小怎么活?!”
王夫人也反应过来,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捂住宝玉的嘴:“我的小祖宗!你可不能再说了!快!快把他扶回房去!捆起来!不能再让他出来胡闹!”
王夫人虽然说着,但是心中对林黛玉的怨气却越来越重,当年林黛玉的母亲贾敏就和她不对付,现在又来祸害她的宝玉,这如何让她不怨恨。
贾母看着被强行架走、依旧挣扎哭嚎的宝玉,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溺爱宝玉,但更清楚家族的安危存亡,那位秦王殿下,可不是什么讲究风花雪月、怜香惜玉的主儿,那是真真正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神,宝玉这些话,无疑是触碰了逆鳞。
她疲惫地闭上眼,心中一片悲凉,一边是心尖肉孙子,一边是家族存亡,这其中的煎熬,让她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而林黛玉的小院子内,竹影依旧婆娑。
馆门之外,燕云和楚青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按剑而立,目光冷冽地扫视着远处荣庆堂方向的喧嚣与混乱,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馆内,林黛玉服下今日的养血丹,正倚在窗边看书,远处的哭闹声隐约传来,她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翻页,只是那秋水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知道那是贾宝玉在闹,若是从前,她或许会心痛,会垂泪。
但如今,那道明黄的圣旨,那枚效力惊人的丹药,以及门外那两位冰冷而强大的女亲卫,早已在她与世界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不可逾越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