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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军没说话,也没喊他进来。他扭过头,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妈,有客人来了找你的。”

喊完,他径直走回沙发,坐下,重新拿起作业本。门就那么敞着,他没管。

老夏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玲匆匆忙忙跑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看到老夏,她愣了一下,脸上立刻浮起一层红晕,是那种害羞和尴尬混合的红。

“夏哥,你看你怎么来了呀?还买这么多东西。”她赶紧接过老夏手里的袋子,沉得她手腕一坠。

老夏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不快过年了嘛,我给孩子买点东西,给你买点年货。”

大玲把东西放在门边的地上,转头看张军:“小军,你怎么也不招呼人啊?”

张军不说话,笔尖在本子上划得沙沙响。

大玲又看向小娟:“小娟,喊夏伯伯。”

小娟抬起头。她十好几了,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很大。她没有见过爸爸,对爸爸没有什么概念。她看了看老夏,又看了看哥哥,小声喊了一句:“夏伯伯。”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老夏笑着应了一声:“哎。”

张军把自己茶几上的书本一摞,抱起作业本和课本,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把门关上了。

小娟看了看妈妈,也抱起自己的作业本:“妈妈,我也回房间写了。”

她也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客厅里只剩下大玲和老夏。

大玲觉得不好意思,脸上更红了:“夏哥,不好意思啊,这两小孩都不太懂事。尤其是我家大的,被我惯的。不好意思啊。”

老夏摆摆手:“没关系的,小孩子嘛。”他在沙发上坐下,大衣没脱,只是把扣子解开了。

大玲去倒了杯茶,放在老夏面前的茶几上:“你喝茶。”

她也在沙发上坐下,和老夏隔着一个座位。

老夏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睛却看着大玲。大玲今天这件枣红色的毛衣很衬她,皮肤显得更白了。毛衣领口不高,露出一截脖颈。她的胸很饱满,毛衣被撑得紧紧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老夏喉结动了动。他放下茶杯,往大玲那边挪了挪。

大玲感觉到了,身体有些僵硬。

老夏伸出手,想搂大玲的肩膀。大玲猛地往旁边一躲。

“孩子还在家呢。”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脸通红。

中年男人的欲望像冬天的静电,碰什么都噼啪作响,其实连根毛都点不着。

老夏收回手,清了清嗓子:“对了,我想着明天你去我家认个门吧。正好我家两个丫头都在家。你把两个孩子都带上,小军、小娟都带上。一起去,认认门,让几个孩子也都互相认识一下。”

大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上还沾着面粉:“行吧,我回头问问。”

老夏又凑近了些,几乎贴到大玲耳朵上。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在大玲耳廓上,痒痒的。

“等回头你去认认门之后,有时间就去家里。家里宽敞,也方便。”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等女儿开学去上大学了,家里就他一个人。宽敞,方便。

大玲的耳朵红了,红得发烫。老夏的嘴巴还没离开,又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然后他的手就上来了,先摸了一下她的腰,又往上,隔着毛衣摸了一下她的胸。动作很快,摸完就收回去。

大玲身体一颤,小声说:“你干嘛?这是在家呢。”

老夏收回手,坐直身子,脸上还带着笑,那笑有点油,有点得意。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喝水。”他说。

中年男人的急色,像公共厕所里坏掉的水龙头,关不紧,滴答不停,惹人厌烦又无可奈何。

大玲站起来,走到窗边。她背对着老夏,胸口剧烈起伏。窗户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

她抬起手,在玻璃上擦了擦。擦出一小块清晰的地方,看到楼下院子里,几个孩子在放鞭炮。鞭炮声闷闷的,“啪”的一声,炸开一团白烟。

隔壁房间里,张军躺在折叠床上。房间里没开灯,很暗。他手里拿着他爸爸的照片。

张军的眼泪啪啦啪啦地流下来,流到鬓角,流进耳朵里。

少年的耳朵是座不设防的城,成人的苟且像夜袭的骑兵,马蹄声声,踏碎了他心里最后一片干净的月光。

他知道他们在干嘛,在说什么,在想什么。

可他无能为力。

妈妈还年轻,才三十多岁。她需要有个男人,需要有个依靠。这个家需要有个男人,需要钱,需要有人帮忙扛煤气罐,需要有人修水管。

少年的心是一座小小的坟,里面埋着父亲的背影,和母亲渐渐远去的温度。他长大了,所以必须懂事;可正因为懂事,那痛才格外清醒。

他听见了外面那些压低的声音。他把照片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照片的冰冷透过毛衣直抵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替照片里那个永远年轻的男人,挡住这个家里正在发生的、他无法阻止的一切。

晚上七点,舜耕小街的“老地方”火锅店。

店里热气腾腾,每张桌子上都冒着白烟。空气里弥漫着牛油和辣椒的香味,还有各种食材下锅时发出的滋啦声。

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了六个人。

英子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牛角扣大衣,里面是浅蓝色的高领毛衣,下面是黑色的百褶裙,黑色的打底裤,棕色的短靴。头发披着,发梢微微卷曲。她涂了粉色的唇膏,在火锅店暖黄的灯光下,整个人像日系杂志里的模特。

周也坐在她旁边,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里面是灰色的卫衣,卫衣帽子翻出来搭在羽绒服外面。看起来很精神。

张军坐在英子对面,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棉服,拉链拉到顶。他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麻酱。

王强和雪儿坐在一起。王强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特别显眼,像颗移动的西红柿。他又胖了,脸上的肉把眼睛挤得有点小。雪儿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戴了一个毛茸茸的帽子,帽子上有两个球球,一晃一晃的。

美兮坐在张军旁边,穿了一件粉色的棉服,围着白色的围巾。她的头发扎成了丸子头。很是洋气。

桌子上摆满了菜。鸳鸯锅,红汤那边漂着一层厚厚的辣椒和花椒,白汤那边是奶白色的骨头汤。盘子里有肥牛卷、羊肉卷、毛肚、黄喉、鸭肠、虾滑、鱼丸、牛肉丸、金针菇、娃娃菜、土豆片、藕片、豆腐皮、宽粉。还有一摞空盘子,是已经下锅的。

热气模糊了每一张年轻的脸,仿佛也暂时模糊了他们背后各异的来路。锅是鸳鸯的,人生却不是——红汤白汤终会混作一锅翻滚的、混沌的、必须咽下去的滋味。

周也端起杯子,里面是可乐:“这一顿我来请,你们都不要抢。正好明天饭店就打烊了,今天我们来吃一顿。提前庆祝过年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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