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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进入深冬,京城的天空总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薄纱,难得见几次透亮的日头。腊月的寒风如同裹着细碎冰碴的鞭子,抽打在行人的脸上,街道两旁的店铺早早挂上了厚实的棉帘,偶有车马驶过,带起一阵冻硬了的尘土气息。

听雨轩内却依旧是另一番天地。地龙烧得旺,暖阁里更是摆放了好几个鎏金炭盆,银霜炭无声地燃烧,释放着融融暖意。窗台上的水仙开得正好,清雅的香气与书卷的墨香、还有小几上那碟刚出炉的梅花酥饼的甜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安详到近乎慵懒的氛围。

林静姝穿着一身杏子黄绫棉袄,外头松松罩了件狐肷褶子,正蜷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本讲述各地风物志的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榻边小几上,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红枣桂圆茶。她整个人像一只被妥善珍藏、餍足的猫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岁月静好,勿要扰我”的闲适。

然而,这份闲适之下,并非全然无知无觉。王氏的风波虽已平息,但她深知,侯府并非铁板一块,外界的觊觎也从未停止。尤其是母亲苏清婉留下的那笔巨额嫁妆产业,如同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不知引得多少暗中目光垂涎。

这日午后,静姝正翻到书中记载南疆一种奇异香料的一页,指尖微微停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忽然,她若有所觉,抬眼望向那扇特定的窗户。

几乎是同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落叶触地般的声响。

侍立在一旁的白芷也听到了,她与静姝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快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敏捷地从窗台下取回了一个小小的、裹着油布的竹管。

“小姐。”白芷将竹管双手呈上。

静姝放下书,接过竹管,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卷细小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是影一特有的、简洁到近乎冷硬的笔迹:

“苏全押款返京,路线疑泄。三日后,落鹰峡。”

落鹰峡,是京城西面官道上一处险要之地,两侧山崖陡峭,中间道路狭窄,乃是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

静姝的目光在“路线疑泄”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眸色沉静如水。苏全此次押运的,是江南几处田庄和铺面年底结算的大笔货款,数额巨大,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之人铤而走险。消息是如何泄露的?是产业内部出了蛀虫,还是侯府依旧有未被清理干净的眼线?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脑中飞快运转。空间图书馆里那些关于权谋、兵法、甚至江湖伎俩的记载,此刻化作无数信息流在她意识中穿梭、组合。

直接加派护卫?打草惊蛇。

通知父亲?自然稳妥,但难免兴师动众,也可能让幕后之人隐匿更深。

一个念头渐渐清晰。与其被动防御,不如……顺势而为,敲山震虎,甚至……祸水东引。

她需要知道,是谁在打这笔货款的主意。更需要让这只暗中伸出的手,知道疼,知道怕,甚至,惹上一身腥。

静姝重新拿起那张纸条,走到书案前,研墨,取出一张更小的、特制的纸条,提笔写下回复。她的字迹依旧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些许稚嫩,但笔画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决断:

“准。反杀。留‘证据’,指向……靖王外围,‘黑狼’。”

“黑狼”,她听说过,这是京城地下势力的杂闻录中看到的一个名号,属于靖王府一个负责处理“脏活”的外围头目,行事狠辣,但地位不高不低,正好适合用来“栽赃”。

写好后,她将纸条卷好,塞回竹管,递给白芷。白芷依旧沉默地执行,将竹管放回原处。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除了那细微的纸张摩挲声,暖阁内依旧只有炭火的哔剥和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静姝重新拿起那本风物志,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神色恬淡,继续看她那未看完的南疆香料篇。

三日后,京郊,落鹰峡。

冬日天色暗得早,刚过申时,阳光便已无力穿透厚重的云层,峡谷内光线昏暗,寒风在山石间穿梭呼啸,发出鬼哭般的声音。一支约莫十来人组成的车队,正小心翼翼地行驶在峡谷底部狭窄的官道上。队伍中间是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但拉车的驮马神骏,车辙印痕颇深,周围护卫的汉子虽作寻常家丁打扮,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是好手。这正是苏全押运货款的车队。

苏全坐在马车内,双手拢在袖中,眉头微蹙。他并非第一次押运款项,但此次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这落鹰峡的地形,实在太过险恶。

就在车队行至峡谷最深处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十支弩箭如同毒蛇般从两侧山崖的乱石后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车队护卫!

“敌袭!护住马车!”护卫头领反应极快,拔刀格挡,厉声大喝。

刹那间,金属交击声、惨叫声、马匹嘶鸣声打破了峡谷的死寂。数十名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山石后跃出,手持利刃,扑向车队,下手狠辣,直奔那辆装载银箱的马车而去,显然目标明确。

护卫们虽拼死抵抗,但黑衣人数量更多,且占据地利,出手皆是军中合击之术的变种,训练有素,不过几个照面,护卫便已倒下数人,形势岌岌可危。

苏全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车辕,心中一片冰凉。完了!这批货款若是有失,他万死难辞其咎!

然而,就在黑衣人头领脸上露出狞笑,伸手即将触到马车车门的那一刻——

一道黑影,比夜色更深沉,比寒风更凛冽,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侧。

刀光一闪!

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冷电,快到极致,也冷到极致。

那黑衣人头领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他甚至没能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觉喉间一凉,所有的力气便随着喷涌的温热液体迅速流失。

“呃……”他捂着脖子,踉跄后退,重重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黑衣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紧接着,更多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加入了战团。他们的人数似乎不多,只有四五人,但身法如电,出手狠辣精准,每一次闪烁,必有一名黑衣人无声倒地。他们的配合默契到了极点,如同一个整体,在混乱的战局中游刃有余,专门挑拣黑衣人中看似头目或者威胁最大的人下手。

是影一和他带领的暗卫!

他们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原本占尽优势的黑衣人,此刻却成了被猎杀的对象。暗卫们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顶级掠食者,高效、冷酷,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收割着生命。

战斗结束得很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除了少数几个见机得快、想要逃跑却被精准射杀的黑衣人外,峡谷内还能站着的,只剩下苏全和他的护卫,以及那几名如同从未出现过的暗卫。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苏全惊魂未定,看着满地黑衣人的尸体,又看看那些如同融入阴影般、此刻正沉默检查战场的暗卫,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感激。他认得,这是侯爷派来保护小姐的力量!

影一没有理会苏全,他走到那名最先被他击杀的黑衣人头领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搜查。很快,他从对方贴身的衣物夹层中,摸出了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玄铁腰牌。腰牌造型狰狞,边缘刻着狼纹,中间是一个模糊的“靖”字印记,但似乎故意磨损过,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影一掂了掂那腰牌,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他目光扫过战场,确认再无活口,随即手腕一抖,将那腰牌看似随意地扔在了靠近官道、较为显眼的一处尸体旁。腰牌落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狰狞的狼头在昏暗光线下,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影一打了个手势。几名暗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山崖的阴影之中,迅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峡谷内,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苏全和护卫们,以及满地的尸体和那枚刻意留下的腰牌。

苏全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走上前,捡起那枚腰牌,入手冰凉沉重。他看着腰牌上那模糊的“靖”字和狼纹,瞳孔猛地一缩。

靖王府?!

他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幸存的护卫清理现场,收敛同伴遗体,同时将那枚腰牌小心翼翼地收好。车队不敢再多停留,加快速度,趁着夜色尚未完全降临,匆匆驶出了落鹰峡。

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回了安远侯府和……靖王府。

林承泽是在外书房接到密报的。当他听到“货款遇袭”、“暗卫反杀”、“现场发现疑似靖王府‘黑狼’腰牌”这一连串消息时,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

他首先涌起的是滔天怒火!竟真有人敢动姝儿的产业!还是用这等下作手段!

随即,便是对暗卫行动力的赞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诧。

那枚腰牌……做得太“恰到好处”了。既指明了方向,又留有余地,像是故意让人去查,去联想,去忌惮。

这绝不仅仅是暗卫的临机应变。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针对潜在对手的警告和反击。

而能下达这种指令,并能让影一那群心高气傲的暗卫完美执行的,整个听雨轩,只有一人。

他的女儿,林静姝。

那个平日里安静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愿意窝在听雨轩一方小天地里,看书、品茶、弄些小玩意的女儿。

林承泽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目光望向听雨轩的方向,心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言。有为人父发现女儿竟有如此心智谋略的震惊,有对她身处风波中心却能如此冷静反击的骄傲,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心疼——若非形势所迫,他何尝愿意让女儿沾染这些阴私诡谲?

“姝儿……”他低声喃喃,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以及眼底深处愈发坚定的光芒。无论女儿变成何等模样,她都是他林承泽要用生命去守护的珍宝。既然她有自保甚至反击之力,那他这个做父亲的,便为她扫清更大的障碍,让她能更安稳地过她想过的日子。

与此同时,靖王府内。

年近三旬、面容俊美却带着几分阴鸷的靖王李弘,听着手下心腹战战兢兢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落鹰峡……全军覆没?还留下了‘黑狼’的腰牌?”他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气。

“是……殿下。那腰牌……做得几乎可以乱真,但……但咱们的人都知道,‘黑狼’的人行事,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这分明是有人栽赃!”心腹额头冷汗涔涔。

“栽赃?”李弘冷哼一声,指尖重重敲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谁会栽赃给本王?又有谁,有能力全歼本王派出的好手,还能做得如此‘周全’?”

他心中第一个怀疑的,自然是安远侯林承泽。只有林承泽麾下,才有这等精锐力量。而且,那笔庞大的嫁妆,林承泽定然看得极重。

可林承泽为何要用这种方式?警告?还是……他已经查到了什么,借此表明态度?

李弘眼神闪烁,心中念头飞转。这哑巴亏,他暂时是吃定了。在没有确凿证据,且不明对方深浅的情况下,他绝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主动去澄清那枚可笑的腰牌。否则,岂不是不打自招?

“传令下去,”他最终阴沉开口,“近期所有针对安远侯府及其关联产业的行动,全部暂停。给本王查!彻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又是谁,在背后玩这把戏!”

“是!”心腹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靖王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内,眼神阴冷。安远侯府……林静姝……他记住了。这笔账,暂且记下。

听雨轩内,静姝刚刚用完晚膳,正拿着一小把金粟,悠闲地喂着窗边鸟笼里那只羽毛鲜艳的鹦鹉。

白芷轻步进来,低声禀报了苏全安全抵京、货款无恙的消息,以及……外面关于靖王府某些外围势力似乎吃了闷亏的些许风声。

静姝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神色未有丝毫变化,继续逗弄着那只会学舌的鹦鹉,看着它笨拙地啄食掌心的粟米,唇角微弯,带着一丝纯粹的惬意。

窗外,夜色渐浓,寒风依旧。但听雨轩内,暖意融融,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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