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的冬日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办公室，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几何图形。王振国站在窗前，手里捏着刚收到的文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窗外是操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兵，口号声隐约传来，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首长，这是司令部的正式通知。年轻的参谋站在办公桌前，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谨慎，由于军区编制调整，所有干部调动暂缓一年执行。
王振国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参谋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文件上的黑色字体冰冷而权威：...鉴于当前军区体制改革需要，经研究决定，原定于本年度所有跨军区人事调动暂缓执行...最后盖着鲜红的公章，像一道无法逾越的禁令。
王振国慢慢走回办公桌前，将文件轻轻放在桌面上。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广州军医大校门前，那个转瞬即逝的轻吻触感。
我等你。女孩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而现在，他不得不失约了。
办公桌的抽屉里，静静躺着已经写好的调任申请和一系列手续文件，只差最后一道程序就能生效。他原计划今天下午就去人事处提交的。
王振国拉开抽屉，目光落在那叠文件上。最上面是一张照片，小诺穿着军医大的制服，站在校门口笑得灿烂。照片背面是她娟秀的字迹：给王叔叔，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拿起照片，拇指轻轻抚过女孩的笑脸。一年。三百多个日夜。对十八岁的她而言，会是怎样漫长的一段时光？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打断了王振国的思绪。是司令部人事处的来电。
王参谋长，关于您的调动申请...对方的声音公事公办，根据最新通知，可能需要延后处理了。
我看到了文件。王振国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
这个...实在是特殊情况。整个新疆军区都在调整编制，上头的意思是要保持干部队伍稳定...
我理解。王振国打断对方的解释，服从组织安排。
挂断电话后，办公室里重新陷入寂静。王振国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新挂了一幅向日葵油画，金黄的花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上周他在军区附近的一家小画廊看到的，不知为何就买了下来。
因为它像太阳。画廊老板当时笑着说，放在办公室里，每天都是晴天。
王振国记得小诺也说过类似的话。那年她十二岁，在喀什的向日葵田里奔跑，回头冲他喊：王叔叔！你看！这些花儿都在追着太阳跑呢！
他当时只是笑笑，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如今想来，那个笑容里是否已经藏着什么他未曾察觉的情感？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办公桌面，王振国陷入沉思。延后一年...也许是件好事？这段时间足够让小诺想清楚自己的感情，也让他...让他什么？确定自己的心意？还是找到拒绝的勇气？
正在脑海中和自己对战的王振国，被迫停止了战斗。
报告！门外传来警卫员的声音。
进来。
警卫员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快递：首长，您的加急件，从广州来的。
王振国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接过包裹，熟悉的字迹让他呼吸一滞——是小诺寄来的。包裹不大，但有些分量。
需要帮您拆开吗？警卫员问。
不用，你先出去吧。王振国等门关上后，才小心地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本精装的《本草纲目》和一封信。书很新，扉页上有小诺的留言：王叔叔，这是我们专业课用的参考书，我觉得你也会喜欢。pS：记得按时吃饭！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却让王振国的心揪了起来：
王叔叔：
广州这几天突然降温了，不知道新疆冷不冷？我们解剖学考试刚结束，我考了全班第一！你说要请我吃饭的，别忘了哦。
对了，我查过了，正常调动流程最多三个月。我等你。
小诺
王振国的手微微发抖。三个月...而现在是一年。他该如何告诉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更重要的是，该如何解释这一年的意义？
他走到窗前，似乎看到了，远处天山皑皑的雪峰。阳光依旧明媚，却带着西北特有的清冷。办公桌上的向日葵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鲜艳，仿佛真的蕴含着某种生命力。
王振国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情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这一年缓冲期或许能让两人都冷静思考；悲的是，他终究还是失信于那个满心期待的女孩。
更复杂的是，他不得不面对一个自己一直在逃避的问题：小诺真的能分清依赖和爱吗？
这个从小失去亲生父母，在几位养父和战友叔叔们呵护下长大的女孩，是否只是将对长辈的依恋误认为了爱情？当她真正踏入社会，遇见更多同龄人后，会不会后悔此刻的冲动？
而他自己...三十八岁的他，又能否确定这份悸动不是出于孤独，或是对青春的一种向往？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李大强。
老王，听说你们那边有大变动？李大强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少了往日的调侃，多了几分严肃。
王振国简短地回答，调动延后一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小诺知道吗？
刚收到消息，还没告诉她。
...又是一阵沉默，你打算怎么说？
王振国望着墙上的向日葵：实话实说。
老王...李大强的声音突然变得复杂，这一年...也许是件好事。
王振国苦笑：你也这么想？
那丫头太倔了。李大强叹了口气，给她点时间想清楚，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毕竟...这不是小事。
挂断电话后，王振国坐回办公桌前，拿出信纸开始写信。笔尖在纸上停顿了许久，才落下第一个字：
小诺：
收到你的书和信了，很感谢。解剖学能考第一，很了不起...
写到这里，他又停下了。该如何告知调动延期的消息？是直截了当，还是委婉暗示？
最终，他选择了最简洁的方式：
因为军区编制调整，我的调动可能要延后一年才能执行。这是组织决定，作为军人必须服从。
写完后，他读了一遍，觉得太过冰冷，又补充道：
这一年你可以专心学业，我也会认真考虑我们之间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希望你明白，这与你无关，而是我自己的问题。
落款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只写了王振国三个字，没有用往常的王叔叔。
信寄出后的第三天，王振国接到了小诺的电话。当时他正在开会，手机静音了。等会议结束，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时，他的心跳几乎停滞。
回拨过去，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王振国！小诺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延后一年？什么叫考虑我们之间的事？你答应过我的！
王振国闭了闭眼：小诺，听我解释...
我不听！电话那头传来抽泣声，你是不是又想逃？像两年前一样？
不是。王振国握紧手机，这次不一样。我保证不会消失，你可以随时联系我。但这一年...我们需要冷静思考。
我早就想清楚了！小诺的声音倔强而破碎，是你没想清楚！
王振国沉默了片刻：...也许吧。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良久，小诺才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一年。我等你。但王振国，记住——这次是你欠我的。
通话结束后，王振国站在窗前，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墙上的向日葵在暮色中依然明亮，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什么。
他拿出手机，翻出相册里最近的一张照片——上次在广州时，李大强偷偷拍下的。照片里，小诺正笑着往他碗里夹菜，阳光透过餐厅的窗户洒在她脸上，将她的笑容映得格外灿烂。
王振国轻轻触碰屏幕，将照片设置为手机壁纸。然后，他打开日历，在一年后的同一天画了个红圈。
这一年，对两人而言，都将是一场漫长的考验。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时间给出答案，等待向日葵再次面向太阳绽放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