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委员会成立的官方通告，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财经界和商业圈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通告措辞严谨，称此举是为了“进一步提升公司治理透明度，优化内控体系，保障股东权益”，并将对“部分历史项目及关联交易进行例行审查”。
字里行间滴水不漏，丝毫看不出其下涌动的暗流与杀机。
但对于漩涡中心的人们来说，空气已然不同。
周律师反馈，那位失联的退休管理人员，在失踪二十四小时后，被家人发现在市郊一家私人疗养院里，“精神状态不佳，拒绝见客”。
疗养院的投资方背景复杂，与林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人虽然找到了，但等于被软禁了起来，短期内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有价值的证词。
另一条寻找当年一线工人的线索则彻底断了线，相关知情人仿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或者收到了严厉的警告。
“他们在清除障碍，动作很快。”
周律师在电话里语气凝重，“苏小姐，对方反应比我们预想的更激烈。审计虽然开始了，但恐怕会举步维艰，而且我们这边的取证环境会越来越恶劣。”
苏瑶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
林陆雪芬说到做到，用最直接的方式展现了她的力量和冷酷。
“我们还能做什么？”苏瑶问。
“收缩，保护现有证据，静观其变。”
周律师建议，“同时，林先生那边……或许能从审计委员会的‘合法’调查中，找到一些新的突破口或施压点。我们需要耐心，也需要……运气。”
耐心。
苏瑶咀嚼着这个词。
在对手步步紧逼、己方节节受阻的情况下，保持耐心何其艰难。
她自己的生活也进入了一种高度警戒的状态。
除了必要的食物采购和极少数无法推脱的工作会面，她几乎不出门。
父母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但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将饭菜做得更可口，将家里收拾得更整洁，用他们的方式为她构筑一个安稳的后方。
父亲甚至开始每天早晨在小区里慢慢散步，说是锻炼身体，但苏瑶知道，他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可能存在的监视者展示这个家庭的“正常”与“无害”。
沈哲依然每天发来问候的消息，偶尔会分享一些他认为能让她放松的音乐或电影。
他不再主动打探林氏的事，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温和的光，让她在阴霾中得以喘息。
有一次，他甚至托人送来一盆小巧的、开着白色小花的茉莉，附言：“听说茉莉安神，希望你能睡得好些。”
那份细心，让苏瑶冰冷的心房泛起暖意。
审计委员会开始工作的第一周，风平浪静。
没有传唤任何高管，没有调取任何敏感文件，一切都按照最合规、最缓慢的程序进行。
但林知珩告诉苏瑶，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委员会里我母亲的人占多数，他们在拖延，在制造障碍，也在观察我的反应。”
他偶尔会发来简短的信息，通报进展——或者说是“无进展”。
他的语气总是冷静克制，但苏瑶能从那寥寥数语中，读出他承受的巨大压力和孤独。
他像是在一片雷区中独自排雷，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而身后不仅有敌人的冷箭，可能还有来自“队友”的暗算。
这天下午，苏瑶收到了吴老秘书发来的正式邀请函，沙龙时间定在下周五晚上，地点在吴老位于西郊的私人园林式宅邸。
附有详细的着装要求、流程和已确认的部分嘉宾名单，几乎囊括了国内艺术界半壁江山和几位重要的收藏大鳄。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遇，也是对她艺术家身份的再次肯定。
喜悦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
下周五……审计委员会已经工作了两周，依然没有实质性进展。
林陆雪芬的威胁言犹在耳。
她能在那种场合坦然自若地与各界名流谈笑风生吗？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关注”甚至“处理”的目标？
她将邀请函的事情告诉了陈默，也隐晦地表达了一丝担忧。
陈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苏瑶，我大概猜到你可能遇到一些……麻烦。虽然你不说，但我从林氏审计的消息和你最近的深居简出能感觉到一些。”
他叹了口气，“吴老的沙龙，机会难得。但如果你觉得不安全，或者状态不对，我们可以找个理由婉拒，吴老会理解的。”
“不，”苏瑶几乎是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我去。”
逃避不是办法。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站在阳光下，站在她凭实力赢得的舞台上。
退缩，只会让暗处的敌人更觉得她软弱可欺。
“陈老师，我会去的。而且，我会以最好的状态去。”苏瑶的语气坚定起来。
陈默似乎松了口气：“好！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被打倒！需要什么配合，随时告诉我。”
挂断电话，苏瑶走到那幅被她从画展上带回、暂时靠在墙边的《层叠时光》前。
画作被包裹着起来，显得有些暗淡。她轻轻抚过画框。
这幅画记录了她的挣扎与重生，如今，它似乎也在见证她新一轮的、更加凶险的战斗。
手机震动，是林知珩。这次不是信息，是电话。
“喂？”
“吴老的沙龙邀请，收到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开门见山。
“收到了。你怎么知道？”苏瑶有些意外。
“嘉宾名单里有我母亲。”
林知珩的声音很冷，“她很少参加这类纯艺术活动，除非有特殊目的。”
苏瑶的心一紧。林陆雪芬也要去？！
“她是冲你去的。”
林知珩肯定地说，“审计没有突破，她会用其他方式施压。沙龙那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她可以做很多文章——比如，当众对你表示‘格外’的赏识和关心，将你与林氏捆绑得更紧；或者，不经意间透露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引导别人猜测你与我的关系，坐实那些谣言。”
苏瑶感到一阵窒息。
她想象着那个场景：衣香鬓影中，林陆雪芬带着雍容的微笑走向她，亲切地握住她的手，对周围人说“这是我们林家非常看好的年轻艺术家”……那将是多么完美的舆论绑架和隐形威胁。
“那我……该怎么办？”苏瑶问。
“去。”
林知珩的回答和她对陈默说的一样，“不仅要去，还要表现得无可挑剔。你是受吴老邀请的艺术家，这是你的主场。记住你的身份，你的成就来自于你的才华和努力，与任何人无关。如果她当众示好，礼貌回应，但保持距离。如果她言语试探，四两拨千斤，或者装听不懂。”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去。”
苏瑶一愣：“你也去？”
“作为林氏代表，也作为……你的朋友。”
林知珩的声音低沉了些，“有我在场，她多少会有些顾忌。而且，我也需要出现在那里，让一些人看到，我还在。”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要为她站台，同时也向外界展示他并未在内部斗争中倒下。
这是一步险棋，但或许也是必要的。
“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苏瑶担心地问。
“麻烦从来不少。”
林知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但有些局面，必须去面对。苏瑶，”
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郑重，“在沙龙上，我们只是正常的赞助方与艺术家的关系，偶尔可以友好交谈，但不要显得过于亲近。明白吗？”
“明白。”苏瑶知道，这是为了保护彼此，不让林陆雪芬有更多口实。
“还有，”林知珩最后说，“审计委员会那边，我找到了一点缝隙。不多，但或许是个开始。沙龙之后，我们见一面。”
“好。”苏瑶的心因为这句话，稍微安定了一些。
至少，他不是在孤军奋战，他们之间还有着微弱却坚韧的连接。
通话结束。
苏瑶握着手机，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云层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
吴老的沙龙，不再仅仅是一个艺术机遇，更成了一个各方势力微妙较量的舞台，一次她和林知珩在公开场合的、戴着面具的并肩。
审计的漩涡在暗中旋转，而沙龙的微光，或许将照亮某些隐藏的裂痕，也考验着身处其中每一个人的定力与智慧。
风雨欲来，而她，必须再次准备好，走入那片看似璀璨、实则暗藏机锋的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