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是个很老实的孩子。
陈默叔叔、可杰叔叔、周然阿姨，他们拼了命，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把他送到这里。
曹操叔叔最后的话，绝不会是骗他的。
圣佛洞，那里一定有希望，有为他们指明的道路。
于是，他沿着那条蜿蜒向上的山径，开始了攀登。
山路崎岖，荆棘遍布，但对于自幼打磨筋骨，又历经逃亡的沉香而言，这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不知道圣佛洞在哪里，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他只能找。
一开始，他满怀希望，仔细搜寻着每一个可能藏有洞穴的崖壁，每一处看似不寻常的石缝。
“有人吗？”
“请问圣佛洞在哪里？”
回应他的只有空谷回音和林鸟的惊飞。
日子一天天过去。
山中的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雨雪风霜，四季轮转。
沉香用那双磨破了不知多少次又结痂变厚的脚板，丈量着这座巍峨峨眉的每一寸土地。
他从春天找到了冬天，又从冬天找到了春天。
峭壁上，深涧旁，古木下……所有他能去到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做“圣佛洞”的地方，仿佛根本不存在。
但他没有怀疑。
陈默叔叔他们不会骗他。
一定是他找得不够仔细，错过了什么。
于是，他开始了第二轮，第三轮……更加细致，也更加偏执的寻找。
他不再呼喊，只是沉默地、固执地走着，看着。
仇恨和悲伤像两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但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它们似乎被磨钝了棱角，沉入了一种更深沉，更麻木的境地。
他忘记了时间。
忘记了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
他甚至有些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找圣佛洞，只记得“必须找到它”这个念头，已经如同呼吸一般，成了本能。
他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最后只能用树皮和藤蔓勉强蔽体。
头发胡须虬结在一起，几乎遮住了面容。
只有那双眼睛，在蓬乱的发须间，偶尔会闪过一丝寻找的执着，但大部分时间，是空的。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年。
某一个清晨，他站在一处山崖边，看着远处云海翻腾。
忽然，他眨了眨眼，有些恍惚。
四周的景象似乎在微微扭曲，他感觉自己好像站了很久，久到脚下的石头都变了形状。
他甩了甩头，定睛看去。
没有云海，没有险峰。
他正站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山壁前，面前是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山洞。
山洞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胡子拉碴，看不出具体年纪的猎人，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把猎刀，削着一根木棍，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孩，”
猎人的声音带着点山野的粗粝，却又奇异的平和，“你在我家门口发什么呆呢？”
沉香愣了愣，他很久没和人说话了，声音有些干涩：
“你家门口？这明明只是个山洞。”
猎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与他邋遢的外表格格不入：
“我在这山洞里住了几十年，那这里自然就是我的家。”
他继续削着木棍，动作不紧不慢。
沉香心里一动，像是抓到了什么，急忙问道：
“你在这山上住了几十年，知道圣佛洞在哪里吗？”
猎人头也没抬：
“圣佛洞？从没听过。你找这个洞干嘛？”
沉香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个答案似乎隔着一层浓雾，他努力想了想，才说：
“不知道……但我的叔叔们让我找。”
猎人闻言，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脏污的外表，看到他内心的茫然。
猎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原来是个傻子。”
“这里没有圣佛洞，你还是下山吧，山上可不安全，有狼，有熊……”
“这里肯定有。”
沉香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坚定，“他们不会骗我。”
猎人摇了摇头，不再理他，继续削自己的木棍。
沉香看了看猎人，又看了看那个山洞。
然后，他走到旁边不远处的一处相对平整的岩壁前，从腰间取下斧头。
他不再说话，举起斧头，开始一下一下地凿击岩壁。
他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只是用最原始的力量，重复着劈砍的动作。
火星四溅，石屑纷飞。
猎人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有些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白天，沉香依旧满山行走，寻找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圣佛洞。
晚上，他就回到这里，在自己一斧一斧凿出的，仅能容身的狭窄石洞里打坐，尝试运转体内那几乎停滞的法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修炼，只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日子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
猎人还是那个猎人，胡子拉碴，穿着粗布衣服，每天似乎就是打猎、烤肉、坐在石头上削东西，或者看着远山发呆。
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时不时会劝沉香：“小子，别找了，这山里根本没有圣佛洞。何必在这里浪费生命？”
沉香通常只是摇摇头，或者咧嘴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然后继续他的寻找和修炼。
有时猎人烤了野味，会分给他一些。
两人很少交谈，但一种奇异的默契，在这荒山野岭中慢慢形成。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山下的王朝或许都已更迭，但对于山中的他们来说，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某一天，沉香和猎人并排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
太阳即将跃出云海。
沉香忽然开口，声音平静：“猎人，我在这里找了多久了？”
猎人摸着下巴乱糟糟的胡子，故作思索状，然后漫不经心地说：
“不知道啊……两百多年？或许更久？谁记得清呢。”
沉香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这个陪伴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容貌却未曾有丝毫改变的猎人。
他的心脏，在沉寂了漫长岁月后，第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些被尘埃覆盖的记忆碎片，开始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