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夏，王墨禅攥着皱巴巴的入职通知，在市中心写字楼的23层找到了“大地福园”的培训室。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岗位是办公室文员，服务的却是城郊那片号称“人生后花园，可游可赏”的旅游墓地——宣传片里的墓园嵌在青山绿水间，木栈道绕着墓碑蜿蜒，倒比有些公园更显清幽。
新员工培训整整一周，全在密闭的写字楼里进行。每天早上，他和另外五个年轻人一起，对着ppt里的“风水基础知识”记笔记。讲师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开篇先强调“大地福园”的选址：“背靠青山为‘靠山’，前临碧水聚‘财气’，这可不是普通墓园，是经得起风水推敲的养生福地。”
王墨禅最盼的是每天下午的“红色风水课”，尤其爱听讲师讲毛主席家虎歇坪祖坟的故事，每次都特意坐第一排，笔尖在笔记本上追着讲师的话跑。“要说风水选址的讲究，韶山虎歇坪的毛家祖坟最有代表性。”讲师指尖点开幕布上的地形图，“那地方在滴水洞旁，被龙头山、牛形山三面环抱，牛形山形似卧虎，前有开阔地纳气，正是风水里最看重的‘龙脉’格局。”
他话锋一转，说起选址的渊源：“这地是毛主席的祖父毛翼臣当年定下的。据说他和兄长毛德臣在虎歇坪干活时，发现再大的雨水也淋不透这块地，特意请风水先生勘察了11天，确认是块宝地。俩人为争着葬在这里还起了争执，最后还是风水先生说‘谁先死谁埋’，才把事儿搁下。”王墨禅忍不住和周围学员对视，没想到风水故事里还有这样的人情细节。
讲到后来的波折，讲师的语气沉了些：“1927年‘马日事变’后，军阀何键派人来挖坟，想断所谓的‘龙脉’。好在当地乡亲提前得知消息，连夜把墓碑埋了，还故意把兵丁引去挖了地主家的坟，这才保住了祖坟。”他顿了顿，抬眼扫过众人，“你们看，所谓的‘龙脉’挡不住刀枪，真正护住祖坟的，是人心。”
这些故事听得王墨禅入了迷，课后忍不住问讲师：“毛主席自己信这些风水说法吗？”讲师笑了，翻出段记载念道：“毛主席后来讲过，他父亲搬去上屋场是看重土地好，根本不管风水。但他也说老祖宗不能忘，怀念祖辈的心意是真的。”这话让他记了好久，觉得山水格局之外，更有说不清的深意。
偶尔休息时，他会听老员工聊起实际工作。每周三，公司会派大巴去各个小区接老头老太，先在写字楼里看宣传片、听简短讲解，再拉去城郊的墓园实地参观。也有年轻人主动找上门，大多是三十岁左右的，会拿着罗盘在墓园里比对，甚至直接定下墓位：“趁现在价格合适，先给自己占个好位置，以后省心。”
培训结束的第三周，变故突然来了。那天王墨禅刚在写字楼里整理好客户档案，就见几个穿制服的人走进来，手里拿着封条。后来他才知道，公司搞了“买墓位返利息”“介绍亲友购墓拿提成”的模式，买够二十个墓位还能升级成“区域代理”，早被定性成了传销——就像那些借风水名义揽财的骗局一样，靠着编织的故事和利益诱饵拉拢人。
写字楼的培训室很快空了，曾经循环播放的墓园宣传片没了声音。王墨禅最后一次收拾东西时，翻到了那本记满风水故事的笔记本，关于虎歇坪的字句旁，他当年画了个小小的山形符号。他忽然想起讲师的话，或许真正的“风水”从不在山水墓穴里，那些被包装的说法终究虚妄，唯有人心真假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