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未散，三人已在密林中疾行了一个时辰。
云宸一言不发，只埋头赶路。慕容晴几次想开口，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又将话咽了回去。墨尘依旧沉默地断后，他的步伐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警戒距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每一处阴影。
正午时分，他们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稍作休整。洞内阴凉，岩壁上渗着水珠。云宸靠坐在洞壁，闭目调息，手中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云宸……”慕容晴终于忍不住轻声唤道。
“我没事。”云宸睁开眼，眼神里的波澜已平复大半，“只是在想司徒惊鸿的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墨尘从洞口走回，他的声音低沉平缓，不带情绪：“后方三里有追踪者，不少于五人，速度不快，像是在等什么。”
“幽冥火的人？”慕容晴握紧软剑。
“不像。”墨尘摇头，“脚步沉稳有序，呼吸节奏统一，更像是……军队出来的。”
云宸眉头微皱。正欲开口，洞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石子落地。
三人瞬间戒备。墨尘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隐入岩壁阴影，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慕容晴软剑已出鞘三寸，寒光在昏暗洞中一闪即逝。云宸按剑而立，目光如电射向洞口。
一道白衣身影施施然走入洞中，仿佛步入自家厅堂般自然。
司徒惊鸿。
他身后并未跟着那六名黑衣人，只有他独自一人，手中依然握着那支玉笛。
“别紧张。”司徒惊鸿微笑，目光在洞内扫过，在墨尘藏身的阴影处略微停顿，笑意加深几分，“这地方选得不错，易守难攻，可惜水源不足，不宜久留。”
“你又来做什么？”云宸的声音冷硬如铁，“合作之事，我已明确拒绝。”
“我知道。”司徒惊鸿不急不缓地走到洞内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所以我这次来，不是谈合作，而是……送一份礼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轻轻放在石面上。
“这里面，是一些你可能需要知道的信息碎片。听完之后，若你依然决定独自前行，惊鸿绝不再阻拦。”
云宸盯着那锦囊，没有动。
慕容晴冷笑道：“司徒公子这般殷勤，倒让人怀疑所图更大。”
“慕容姑娘谨慎是应该的。”司徒惊鸿不以为忤，“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关乎的不只是云宸的身世，也不只是云家的仇，而是……这天下未来几十年的格局。”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前朝覆灭，并非史书上写的那么简单。四十年前，末帝昏庸，民不聊生，太祖起义取而代之，这是明面上的故事。但鲜有人知的是，前朝皇室最后几年，倾尽国力在寻找一样东西——混沌秘境的入口。”
“那传说中的虚无之地？”云宸问。
“并非传说。”司徒惊鸿摇头，“混沌秘境真实存在，是一处联通不同时空、蕴含天地本源法则的奇异空间。据潜龙阁掌握的零星古籍记载，秘境中藏有窥破生死、掌控时空的秘密。前朝末帝晚年痴迷长生，听信国师玄冥真人的师父‘虚尘子’之言，举国之力搜寻秘境。而你的母亲胧月公主，之所以被特别保护，不仅因为她是皇室血脉，更因为……她可能是开启秘境的关键之一。”
山洞中一片死寂，只有岩壁滴水的声音，嗒，嗒，嗒，敲在人心上。
“关键？”云宸声音干涩。
“混沌血脉。”司徒惊鸿一字一句道，“这是潜龙阁经过多年调查得出的推测。某些古老血脉，与秘境存在特殊共鸣。胧月公主的血脉中，可能就流淌着这种特质。而你的父亲……若真与秘境有关，那么你的血脉，或许就是钥匙中的钥匙。”
他看向云宸，眼神复杂：“国师玄冥真人一脉，从虚尘子开始，就在搜寻这种血脉。他们表面辅佐帝王，实则一直在暗中进行着某种可怕的计划。幽冥火，不过是国师手中的一把刀，用来做那些朝廷不能明面去做的事——比如，清除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比如云啸天将军；比如，捕捉可能的混沌血脉携带者。”
云宸想起无名那双冰冷的眼睛，想起幽冥火杀手毫不留情的追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那三皇子呢？”慕容晴忽然问，“他也牵扯其中？”
司徒惊鸿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讽刺：“三皇子风无痕，表面仁厚贤德，礼贤下士，确实是个聪明人。但他能在朝中站稳脚跟，靠的可不只是仁厚。国师在朝中经营数十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三皇子若想登临大宝，怎会不与他打交道？”
他看向云宸：“你以为三皇子招揽你，只是因为你的才能？云宸，你太小看皇室中人的眼光了。他看中的，恐怕不只是你的武功和智慧，更是你背后可能牵扯的秘密。在你找他之前，他或许就已经知道些什么。”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云宸心头。
那些与三皇子把酒言谈的夜晚，那些推心置腹的交谈，那些看似真诚的招揽……难道都是算计？
“我不信。”云宸咬牙道，但声音里有一丝动摇。
“信不信由你。”司徒惊鸿淡淡道，“但我劝你，下次见到三皇子时，不妨问问他，是否知道‘胧月’这个名字，是否听说过‘混沌秘境计划’。”
他站起身，从怀中又取出一物，放在锦囊旁。
那是一块玉佩，半个巴掌大小，呈残缺月形，材质温润似玉非玉，泛着淡淡的莹白色光泽。玉佩边缘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是从整块上碎裂下来的。最奇特的是，在洞内昏暗光线下，玉佩内部似乎有极细微的光点在缓慢流转，如同夜空中遥远的星辰。
“这是你母亲可能留下的信物。”司徒惊鸿轻声道，“与你幼时所佩应是一对。潜龙阁花了很大代价，才从一处前朝遗老的密室中找到这半块。”
云宸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块玉佩。记忆深处，养父云啸天确实给过他一块残缺玉佩，说是父母遗物，他一直贴身收藏。那块玉佩的材质、色泽，与眼前这半块何其相似！就连那种握在手中时，仿佛能与心跳产生微弱共鸣的奇特感觉，也一模一样。
“你如何证明这是我母亲之物？”云宸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无法证明。”司徒惊鸿坦然道，“但你自己的心会告诉你答案。当你认清三皇子真面目，或者想通了，愿意与潜龙阁合作时，可凭此玉佩到任何有潜龙阁记号的地方找我。”
他走到洞口，晨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
“记住，云宸，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也没有毫无来由的恶意。每个人都在下一盘棋，区别只在于，有些人知道自己只是棋子，而有些人，以为自己在下棋。”
白衣飘动，司徒惊鸿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光亮处，声音随风传来，渐行渐远：
“东南八十里外有一处猎户废弃的木屋，今夜可在那里落脚。幽冥火第三、第四小队已被清除，但第一、第二小队已接到死命令，今夜子时前必须截住你们。好自为之。”
山洞中，只剩下三人，以及石面上那个锦囊和半块玉佩。
墨尘从阴影中无声走出，他的脚步轻得如同猫步，先检查了洞口，又侧耳倾听片刻，这才微微点头，示意司徒惊鸿已真正离开。
慕容晴走到石边，小心拿起那半块玉佩。她没有立刻注入内力，而是先用指尖轻轻摩挲玉佩表面，感受其纹理，又凑近仔细观察那些流动的光点。片刻后，她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这材质……我曾在慕容家古籍中见过描述。”慕容晴凝重道，“名为‘星髓月魄’，据说是天外陨石与地心灵玉经千年融合而成，可遇不可求。上面的纹路，不是雕刻上去的，而是天然形成的星图轨迹。你看这些光点流动的路径——”
她将玉佩微微倾斜，让洞外透入的少许天光照在上面。只见那些细碎光点竟沿着某种规律缓慢移动，仿佛在演绎星辰运转。
“这是周天星斗图的一部分。”慕容晴深吸一口气，“而且是极为古老、现已失传的星象排布。我慕容家祖上曾出过钦天监，留下一些星象秘录，我曾偶然翻阅，其中就有类似图案的记载，说是‘上古秘境定位之图’。”
云宸从怀中取出自己珍藏的那半块玉佩。两块残缺放在一起，断裂处的纹路竟然隐隐呼应，虽然无法拼合完整——显然中间还缺失了一部分——但材质、光泽、那种独特的温润感，以及内部光点的流动频率，完全一致。
更让云宸心悸的是，当两块玉佩靠近时，他胸口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片刻。
他的手微微颤抖。
养父曾经紧握他的手，嘴唇翕动，却终究没能说出秘密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那些深夜里，养父独自对着残佩出神的背影；那些关于他“体弱多病”的母亲早早离世的含糊说辞；还有养父反复叮嘱他“无论何时都要保管好这玉佩”的郑重神情……
一切都有了新的解释。
“云宸，你打算怎么办？”慕容晴轻声问，她的目光里满是担忧。
云宸沉默良久，将两块玉佩都收进怀中贴身放好，又拿起那个锦囊。他没有打开，只是握在手中，感受着锦囊布料下隐约的硬物轮廓——似乎不止有纸张，还有别的东西。
“先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已恢复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去东南木屋。今夜，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那三皇子那边……”慕容晴欲言又止。
云宸望向洞口外的天空，目光深远。天际不知何时聚起了铅灰色云层，山林间起了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一场山雨似乎即将来临。
“我会去找他。”他缓缓道，“但不是作为寻求庇护的门客，而是……作为寻求答案的人。”
他握紧锦囊，指尖用力到发白。
“若司徒惊鸿所言为真，那么我身边的一切，从云家灭门到如今被追杀，从三皇子的招揽到无名的追杀，都是一张早已织好的网。而我，不能再被动地逃下去。我要主动弄明白，这网是谁织的，目的又是什么。”
墨尘点头，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三皇子府中，有三处暗哨布局不合常理，像是监视而非护卫。那次夜宴，他身边那个斟酒的老仆，呼吸绵长，太阳穴微鼓，是内家高手。”
云宸猛地看向墨尘：“你之前为何不说？”
“只是怀疑。”墨尘平静道，“无证据。”
慕容晴深吸一口气：“无论你去哪里，面对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墨尘没有言语，只是将手按在腰间短刃上，重重点头。这个动作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
云宸看着两位同伴，心中涌起暖流。在这迷雾重重的棋局中，至少还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走吧。”他率先走出山洞，“在幽冥火追来之前，我们要赶到那个木屋。”
三人再次上路，身影迅速没入密林。风越来越大，吹得衣衫猎猎作响，山林间弥漫着雨前特有的土腥味。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几道黑影悄然出现在山洞外，检查痕迹后，其中一人发出低沉的声音：
“目标向东南去了。通知第一小队，在断魂崖设伏。第二小队，从侧翼包抄。今夜子时，必须拿到图纸，擒住云宸——死活不论。”
“是！”
黑影散开，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迅速消失在林间。
远处山巅，司徒惊鸿迎风而立，衣袂被狂风卷得翻飞。他遥望东南方向，手中玉笛轻转。
“阁主，为何要将那么多秘密告诉云宸？”身后阴影中，一名黑衣人低声问。
“因为压力足够大时，铁块才会变成钢。”司徒惊鸿淡淡道，“云宸需要足够的筹码，才能在这场棋局中，从一个被动逃命的棋子，变成能影响棋局的棋手。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确保他在成为棋手之前……别先被吃掉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
“让‘影卫’暗中跟上，若幽冥火下死手，保云宸一命。其他人……不必管。”
“那慕容晴和墨尘？”
司徒惊鸿沉默片刻：“慕容晴是慕容家这一代最出色的传人，她活着比死了有用。至于墨尘……”他顿了顿，“这个人很有趣，来历成谜，身手诡异。保护好，但……必要时刻，可以成为让云宸做出选择的筹码。”
“是。”
山风呼啸，卷起枯叶漫天飞舞。司徒惊鸿望着远方阴沉如墨的天空，轻声自语：
“胧月公主，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你的儿子，能在这场风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吧。毕竟，当年我没能救你，至少……该救你的孩子。”
第一滴雨点砸落在他脸上，冰凉。
紧接着，暴雨如倾，瞬间笼罩整片山林。
云宸三人冒着大雨在密林中艰难穿行。雨水模糊了视线，泥泞拖慢了脚步，但云宸怀中的两块玉佩却隐隐散发着温热，仿佛在互相呼应，又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他握紧玉佩，心中那个关于身世的谜团，正一点点揭开面纱。而面纱之后，是更深的黑暗，还是破晓的曙光，他尚未可知。
但有一点他已确定：从今天起，他不再只是为云家复仇的遗孤云宸。
他是胧月公主之子，是混沌血脉的可能携带者，是多方势力争夺的关键钥匙。
这条路，注定鲜血淋漓。
而他，必须走下去。在这暴雨倾盆的山林中，每一步，都离真相更近，也离危险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