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的诱惑是巨大而直接的。埃德里克几乎是本能地瞬间调动全部心神去记忆、去分析,内心为这投喂、直击要害的“馈赠”而剧烈震动。
漫长的几秒沉默,埃德里克在衡量。直接追问身份?那会暴露自己的无知和急切。他需要更安全、更能窥探对方逻辑的切入点。
“为什么是我?”他最终开口,声音平稳如冰面,却刻意泄出一丝符合年龄的、被巨大关注激起的不安,“以及,你想要什么?我不相信无缘无故的赠与。”
镜那头陷入了沉默,实验室里一时间只剩下酒精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嘶嘶声,以及他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埃德里克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清晰的刺痛感帮助他维持着思维的清醒和冷静——他知道,对方的回答,才是真正衡量风险与意图的试金石,也可能是真正的陷阱。
【‘为什么?’】那声音重复着这个疑问,语调带上了某种悠远的、仿佛陷入漫长回忆的调子。【‘或许因为,我曾在另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身上,看到过类似的……光芒与挣扎。可惜,我们最终走向了一条……布满荆棘与火焰的道路。’】
埃德里克的指尖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声,瞬间失去血色,连呼吸都为之滞了一瞬。(来了!)这个转折,他心底早有模糊的预感,可当它如此清晰地被道出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那是在很久以前,’】声音里的情绪似乎被刻意抹平了些,但埃德里克敏锐地捕捉到那平淡之下隐藏的、磨不平的复杂心绪——深沉的遗憾混合着某种扭曲的骄傲,刻骨的痛苦里包裹着偏执的余烬。埃德里克微微垂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与嘲讽,手指在冰冷的石质桌面上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了两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嗒”声:(还在装!以为我听不出这老套的叙事是在影射谁?邓布利多和你的那些旧事,真当是无人知晓的秘密吗?)
(梅林的胡子!真的是格林德沃!)埃德里克精准的控制住嘴角,确保它不会抽搐。他原本攥紧的拳头松开,又再次攥紧,感受着指甲陷入掌心的实感。(追忆往昔峥嵘岁月,还顺带撒一把陈年狗粮?真当我是那些对你们传奇往事一无所知、轻易就会被故事打动的小孩子吗?)
【‘我们共享知识与理想,’】格林德沃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还是在某个词上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旧伤被触碰般的颤抖。【‘但分歧……最终不可避免。对力量本质的理解,对达成目标手段的选择……甚至,’】他顿了顿,那停顿短暂却意味深长,【‘对某些特定情感的……权衡与权重。’】
(说得多委婉啊,不就是邓布利多最后幡然醒悟,没跟你一条道走到黑,去搞你那套“更伟大的利益”吗?)埃德里克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指尖,那里因为长期接触魔药和精密仪器而显得有些粗糙,他故意让眉头蹙起,脸上摆出努力消化和理解这些“秘辛”的样子,仿佛一个被复杂往事所困扰的少年。(说得这么遮遮掩掩,怕不是自己到现在还没真正放下?这执念,都隔着镜子和几十年光阴了,还能嗅到酸味。)
(翻译过来就是:我看好你的潜力,小子,别像我和我那位‘老朋友’一样最后分道扬镳甚至兵戎相见。乖乖做我的远程投资对象,未来或许能派上大用场。而且,我冥冥中有种感觉,你似乎……能微妙地影响到一些与我那位‘老朋友’相关的事态?)埃德里克内心继续精准而刻薄地翻译着格林德沃话语下的潜台词。
这老套的、充满自恋与遗憾的叙事,让他对这位“先知”的评价,在危险之上,又添了一丝滑稽。
但他表面上,只是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消化这段沉重的“往事”,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于模糊的镜面,语气依旧保持着谨慎与疏离,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少年人的固执:“我只是个学生,对颠覆世界或……聆听古老的故事没有兴趣。我只对知识本身感兴趣。” 他刻意将“古老的故事”几个字咬得略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划清界限的意味。
【‘这就足够了。’】格林德沃的声音里听不出失望,反而多了一丝果然如此的满意,仿佛埃德里克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纯粹求知的欲望,往往能引领至最不可思议的领域,其力量,有时远超那些被野心或情感驱动的行为。那么……期待下次交流,关于你刚才看到的如尼文矩阵的……实际应用于更深层的原理。’】
镜面的微光开始褪色,埃德里克猛地向前探身,目光紧紧锁在镜面上:“等等,我该如何称呼你?”他需要一个代号,一个标签,哪怕心中早已将那声音与那个惊世骇俗的名字画上了等号,他也必须维持住表面那层“未知”的薄纱,这是保护色,也是谈判的底线。
【‘……’】镜中最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蕴含了无数感慨的叹息,【‘就叫我‘先知’吧。’】
镜面彻底恢复平静,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埃德里克站在原地,良久未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笃笃的声响在实验室里回荡。
(先知?)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充满讥讽的冷笑,蓝灰色的眼眸里寒星点点,(一个被困在纽蒙迦德高塔、沉溺于过往回忆与执念的‘先知’?还真是……贴切又讽刺的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