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霁与他的“山神小队”,如同一群在茫茫雪海中寻找灯塔的朝圣者,在酷寒与希望交织的雪夜中艰难跋涉时,另一场截然不同的剧目,正在他们身后几公里外的山坳里,以一种极端讽刺的方式,上演着它的高潮。
那曾被王浩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们誉为“绝景露营地”的所在,此刻,早已从一场标榜着自由与奢华的“雪山狂欢派对”,彻底沦为了一座充满了尖叫、悔恨与绝望的……雪中囚笼。而他们,就是自愿走进来的囚徒。
那场席卷天地的暴风雪,其降临的速度与狂暴的姿态,远远超出了这群城市享乐主义者最贫瘠的想象。
起初,当第一片轻盈、仿佛带着几分文艺电影质感的雪花,从沉闷的铅灰色天幕中悠悠飘落时,营地里爆发出的,是阵阵被酒精催化后的、近乎癫狂的欢呼。
“砰!”
冰凉的香槟被摇晃后猛然开启,金色的酒液夹杂着白色的泡沫,如同一场微缩的火山喷发,肆意喷溅在昂贵的始祖鸟冲锋衣和巴宝莉围巾上。没有人介意,反而引来了一阵阵更加放肆的尖叫与口哨。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从便携式蓝牙音箱中冲出,试图与这天地间的宁静分庭抗礼。
王浩,作为这场闹剧的导演,正意气风发地举着手机进行直播。他将镜头对准自己那张因兴奋和酒精而微微泛红的英俊脸庞,下巴微微抬起,眼神中充满了对屏幕另一端所有人的俯视与炫耀:
“看到了吗兄弟们?什么叫专业!顶级的雪景,顶级的装备,顶级的派对!这才是生活!”他刻意顿了顿,轻蔑地撇了撇嘴,“有些人啊,就是井底之蛙,被一点小风小雪就吓破了胆,躲在村里发抖,真是扫兴的乡巴佬!格局,懂吗?格局决定一切!”
直播间里,无数的“浩哥牛逼”和火箭礼物飞速刷屏,极大地满足了他病态的虚荣心。
几个画着精致全妆、在寒风中依旧敬业地穿着露脐装和瑜伽裤的女孩,则立刻摆出最迷人、最不经意的姿势,在初雪中兴奋地尖叫、旋转、拍照、录制着短视频。她们的手机屏幕上,精心挑选的文案无一不是对林霁和溪水村村民们“杞人忧天”的辛辣嘲讽:
“有些人还在担心会不会被冻死,而我们已经在雪山之巅开香槟了,圈子不同,不必强融哦~”
“村里人说有暴风雪,吓得我赶紧开了瓶82年的拉菲压压惊,嘻嘻,毕竟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雪山人生#”
他们将这场即将来临的、足以吞噬生命的风暴,当成了一块为他们的狂欢助兴的、彰显其卓尔不群的天然背景板,是他们蔑视凡俗、挑战自然的最佳道具。
然而,大自然的剧本,从不按任何人的意志上演。它是一位冷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编剧。
那温柔的、充满诗意的雪花,在短短几分钟内,仿佛接到了某种来自九天之上的指令,迅速加密、变大。那过程,就像镜头从慢放瞬间切换到百倍速播放,雪片从“片”变成了“团”,最终汇聚成一道道如同白色水泥墙般厚重的雪幕,无情地遮蔽了视野,吞噬了光线,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混沌的白。
紧接着,那原本只是拂过山岗的微风,仿佛一只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巨兽,在瞬间苏醒!风声不再是“呼呼”作响,而是化作了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同时哭嚎的恐怖咆哮!那声音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裹挟着冰晶与被从地面卷起的碎石,化作无数看不见的刀刃,发出令人牙酸的呼啸,狠狠地、无差别地撞击着他们拥有的一切!
他们那一张张狂的、不可一世的笑脸,终于,如同被瞬间冰冻的雕塑,彻底凝固了。
“撕拉——!!!哗啦——!!!”
一声刺耳到极致的、仿佛天鹅绒被活生生撕成两半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开!这声音充满了无法抗拒的暴力感,是金钱在绝对力量面前崩碎的声音。
他们那顶号称从瑞士原装进口、能抵抗零下三十度严寒、价值数十万的“堡垒级”高山帐篷,在这恐怖的、瞬时风力超过十级的阵风面前,脆弱得如同一个被随意丢弃的廉价塑料袋。
一道巨大的口子从顶部被狂风撕开,紧接着,整顶帐篷被那股沛莫能御的巨力从地面上连根拔起!那固定的地钉,如同被拔出的牙齿,毫无抵抗之力。
那股恐怖的力量卷着他们那些散落在地的昂贵睡袋、名牌衣物、精密电子设备和所有补给品,如同一个被愤怒的巨人踢飞的、装满了垃圾的包裹,在昏天黑地的空中疯狂翻滚了几圈,便被那无尽的、白茫茫的黑暗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啊——!我的包!我的LV限量款!!”
“我的相机!我的索尼A7!我的素材!!”
几个女孩发出濒临崩溃的刺耳尖叫,但她们的声音刚一出口,就在瞬间被那如同海啸般淹没一切的恐怖风声所吞没,显得是那么的微弱、可笑与无力,像极了溺水者最后吐出的一个气泡。
那个刚刚才被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用掉了半瓶助燃剂才在湿冷的空气中勉强点燃的烧烤架,更是第一个遭了殃。
它被狂风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轻易地掀翻在地,那些已经烧得通红、正散发着诱人热量与希望的木炭,在雪地里翻滚了几下,便被迅速卷起的积雪以一种充满嘲讽意味的“嗤”的一声,彻底浇灭。
只留下一缕绝望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在风中挣扎了几秒,便彻底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们那所谓的“雪地烧烤盛宴”,连一串羊肉都还没来得及烤熟,便宣告了彻底的破产。
冰冷的、残酷的现实,如同一记最响亮、最无情的耳光,狠狠地、不留任何余地地,抽在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的脸上!
“快!快上车!都他妈给老子回车里去!”
王浩是第一个从那巨大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中反应过来的人。他那张原本还带着醉意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无半分潇洒,惊慌失措地对着他那群早已吓傻了的同伴们嘶吼着。
一群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他们那几辆在风雪中看起来威猛无比、此刻却像是唯一救命稻草的“宝贝”越野车扑去。
他们狼狈地对抗着几乎能将人吹倒的狂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仿佛隔着生与死的鸿沟。风雪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脸上,刺骨的寒冷透过单薄的衣物,开始疯狂地窃取他们身体的温度。
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拉开沉重的、已经覆上一层冰壳的车门,一个个钻进了冰冷如铁窖的车厢,瑟瑟发抖地试图发动引擎,点燃那代表着温暖、文明与希望的火焰时——
一个更加让他们绝望的、足以将他们彻底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现实,出现了。
“咔!咔咔!咔咔咔……”
王浩发疯般地拧动着他那辆引以为傲的改装牧马人的车钥匙,但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阵从引擎盖下传来的、虚弱无力的、如同重症病人临终前最后几声喘息般的电瓶亏电声。
仪表盘上的灯光微弱地闪烁了两下,像垂死之人最后睁了睁眼,便彻底归于死寂。
在零下十几度、并且还在持续骤降的极寒天气里,这些所谓的“顶级越地神车”,因为缺乏最基本的、针对极寒环境的专业预热和防冻保养,其发动机和电瓶,早已被这无情的低温彻底冻僵、冻透!它们体内的血液——机油,已经变得如同糖浆般粘稠。
“我的也打不着!操!怎么回事!”
“我的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破车!”
“动啊!你他妈给我动啊!!”
此起彼伏的绝望喊叫声从不同的车里传来,夹杂着疯狂按动喇叭却毫无声响的徒劳。
无论他们怎么疯狂地转动钥匙,怎么徒劳地踩着油门,怎么向上帝、向佛祖、向一切他们能想到的神明祈祷,甚至怎么歇斯底里地咒骂——
那几辆总价值数百万的钢铁座驾,都如同几具冰冷的、失去了灵魂的金属尸体,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丝代表着生命力的轰鸣!
它们,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堆被困在这荒山雪岭之中、等待被风雪掩埋的……昂贵的废铁棺材!
“不!不!动啊!你他妈给老子动啊!”
王浩再也无法维持他富家大少的风度,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方向盘,发出了绝望而又无能为力的咆哮。方向盘冰冷的触感和坚硬的反作用力,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疼痛,但这远不及他内心的恐慌。
而他的同伴们,在挨个尝试了所有车辆都宣告失败之后,也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神经!
“完了……我们完了……我们会死在这里的……真的会死在这里的……”
一个男孩抱着头,身体蜷缩在后座,发出了如同梦呓般的、充满了无尽恐惧的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在颤抖,牙齿在打颤,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手机?
别提了。几部苹果手机早已因为这极端的低温而自动关机,变成了冰冷的砖块。仅有几部还能勉强开机的安卓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也是一个大大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无信号”!
他们,与外界,与文明世界,与所有可能拯救他们的人,彻底失联了!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一直为了凸显身材、只穿着单薄瑜伽裤和一件运动背心,画着浓妆的网红脸女孩“青青”,突然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然后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绵绵地倒在了副驾驶座上!
“青青!青青你怎么了?!醒醒!”
她的男友,一个同样吓破了胆的富二代,惊慌地抱住她,却在触碰到她身体的瞬间被吓得尖叫起来。
她的身体滚烫得吓人,额头如同烙铁,但嘴唇和指尖却是一片诡异的青紫色。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双眼紧闭,嘴里胡乱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严重的失温,并发了急性高烧!
在这缺医少药、冰冷刺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境之中,这种情况,无疑是被死神亲自盖上了……死亡的邮戳!
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那根火星,瞬间就引爆了这群早已处在崩溃边缘的年轻人之间那层脆弱不堪的、完全建立在金钱和享乐之上的所谓“友谊”!
“都怪你!王浩!全都是你的错!!”
青青的男友双眼通红,状若疯魔,猛地从后座扑了上来,一把揪住了王浩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嘶吼着,唾沫星子喷了王浩一脸!
“是你!是你非要来这个鬼地方!是你非要跟那个叫林霁的乡巴佬较劲!是你跟我们吹牛说一切都没问题!是你害了我们!如果青青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他妈一定杀了你!我发誓,我一定杀了你!”
“放你妈的屁!”
王浩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彻底激怒了,求生的本能和推卸责任的劣根性让他瞬间爆发。他一把推开对方,同样歇斯底里地反驳道,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
“这他妈是我的错吗?!我叫你们来的时候,你们一个个不是都很兴奋吗?!想来蹭我的热度、想来免费吃喝玩乐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现在出事了,就把责任全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你们他妈的还是不是人!”
“我的车!我爸上个月才给我买的新车啊!我的大G!全完了!全完了!都怪你们这群扫把星!呜呜呜……”另一个富二代看着自己那辆崭新的奔驰G级越野车已经被风雪覆盖了大半,想到它将变成一堆废铁,心疼得如同死了爹娘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争吵、咒骂、推搡、哭泣……
这群平日里光鲜亮丽、养尊处优、出入于顶级会所的男男女女,在这一刻,彻底撕下了他们所有的伪装,将人性中最自私、最丑陋、最懦弱的一面,在这狭小冰冷的车厢里,暴露得淋漓尽致!这狭小的空间,变成了一个盛满人性劣根性的高压锅。
王浩蜷缩在冰冷的驾驶座上,听着耳边那一声声刺耳的争吵与哭嚎,感受着窗外那如同死神镰刀般呼啸而过的风声,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抖得几乎要散架。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了林霁那张平静而又淡漠的脸。
他想起了林霁在村口拦住他们时,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古井无波的眼睛,和他那句清晰的警告:“这场雪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待在村里最安全。”
他想起了那些村民们看着他们时,那凝重而又带着一丝怜悯的表情,那是一种看着无知者奔向死亡的眼神。
他想起了自己直播间里,那些被他毫不留情地禁言、被他嘲讽为“键盘侠”的、一条条善意的提醒……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的、足以将他彻底淹没的悔恨和恐惧,如同最冰冷的南极潮水,瞬间就冲垮了他所有用金钱和狂妄堆砌起来的心理防线,吞噬了他的所有理智!他的自尊,他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错得可笑,错得无可救药。
他用他那狂妄无知的、可笑到极点的自尊心,亲手将自己和所有信任他的人,都带入了这条……不归路。
乐极生悲。
作茧自缚。
这,就是他为自己的愚蠢,所付出的……代价。
而这场由死神亲自导演的、名为“绝望”的戏剧,才刚刚,拉开帷幕。
门票,是他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