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周正清教授那苍老但素来沉稳的声音,在一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陡然拔高到几乎破音的程度,其间蕴含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出离的愤怒!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短短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那颗为了野生动物保护事业而操劳了一辈子的心上。
自己刚刚才用尽了一生的专业知识、用那些血淋淋的、足以让任何正常人胆寒心惊的案例,对他进行了如此严肃、如此郑重的警告。他以为,就算这个年轻人再怎么自信,也该明白一头成年野生黑熊的恐怖,明白与这种顶级掠食者正面对抗是何等愚蠢的行为。
然而,这个叫林霁的年轻人,竟然,还是选择了那条最危险、最疯狂、最不计后果的道路!
“胡闹!简直是胡闹!”
周教授气得浑身发抖,办公室里温暖的空气似乎都无法温暖他冰凉的四肢。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眼前阵阵发黑,手里的老式电话听筒都快要握不住了。
“林霁!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真的明白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那不是动物园里被磨平了爪牙的宠物,那是真正的野兽!你这是在拿你自己的生命,拿全村人的生命开一场最恶劣的玩笑!你这是……”
老人激愤的斥责声,如同连珠炮一般,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急切。
然而,林霁并没有等他说完。
他用一种异常平静,但平静之中,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决绝语气,打断了他。
“周教授,我很感谢您的警告,也发自内心地尊重您的专业知识。”
“但是,您不了解我。”
林霁顿了顿,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他的声音也仿佛融入了这片黑暗,带着一种独特的、山林赋予的厚重。
“您更不了解,这片山。”
“上报林业部门,等待专业团队前来处理。从程序上讲,这是最正确,最稳妥的选择,我完全承认。”
“但,您能告诉我,这个流程,需要多久吗?”
林霁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石头,沉甸甸地落在周教授的心头。
“专业团队的人员调配、设备准备、方案制定……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快需要多久?一天?三天?还是一周?甚至更久?”
“在这段我们无法掌控的时间里,那头随时可能因为饥饿和焦虑而彻底失控、爆发兽性的黑熊,怎么办?村里这些已经惶惶不可终日的村民,他们悬在半空的心,又该怎么办?”
“还有饭饭……”
提到这个名字,林霁的声音里,那钢铁般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柔软的波澜。
“它那颗正在被思念和痛苦反复折磨的心,又能等多久?”
“我等不了。”
这三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
“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挽回。我不能把所有人的安危与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未知的、无法被我所掌控的时间表上。那不是负责,那是赌博,用村民的性命和饭饭的未来做赌注。”
林霁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但那平静的深海之下,却蕴含着一股令人无法反驳的、源于绝对自信和磅礴担当的强大力量。
“而且,您也亲口说了,专业团队最可能的处理方式,是麻醉后,将它转移到更深、更远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去。”
“对我们来说,这是‘解决’了问题。但对饭饭来说,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刚刚找到的父亲,那个它在梦里都会呼唤的身影,将再一次,从它的生命中,被强行抹去,彻底消失。而这一次,或许就是永远。”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眼前。我答应过它,要给它一个完整的家。承诺,就必须兑现。”
“所以,周教授,这件事,必须由我来解决。”
林霁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山间的清冷与决意一并吸入肺中。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找到一个,既能保证所有村民的安全,又能不伤害到它,还能为它们父子,保留一丝未来得以团聚希望的,完美的解决方案。”
“这不是玩火自焚,更不是莽撞无知。”
林...霁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郑重。
“这是我的……承诺。”
说完,林霁没有再给周正清教授任何反驳与规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忙音,周正清教授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嘴巴半张着,举着听筒的姿势僵硬地凝固在半空,许久,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愤怒、担忧、无奈、震惊……各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如同走马灯般交织闪烁,最终,所有的激烈与言语,都化作了一声充满了无力与怅然的、长长的叹息。
“疯子……真是个疯子……”
他颓然地放下电话,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挫败。
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的苏晚晴,默默地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只冰冷的听筒,将它放回了原位。
她那张清丽脱俗的俏脸上,同样,布满了无法掩饰的、深深的忧虑。她比周教授更清楚,林霁的“解决”,往往意味着超出常理的手段。
但,在那浓得化不开的忧虑深处,却又有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莫名的……信赖和期待。
她想起了那条通灵的白蛇,想起了那只神俊非凡的白隼,想起了这个男人身上发生过的一桩桩、一件件,用科学无法解释的奇迹。
或许,这个总是能创造奇迹的男人,这一次,真的,也能做到呢?
……
夜,越来越深。
溪水村,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与往日里那充满了悦耳虫鸣和潺潺溪流声的、宁静而安详的夜晚,截然不同。
今晚的夜,死寂得,有些可怕。
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平日里最爱在叶间穿梭的夜虫,此刻销声匿迹;溪流的声音也变得压抑,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早早地透出了昏黄的灯光,但窗户紧闭,门闩上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一丝寻常夜晚该有的谈笑声和电视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味道,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胸闷的低气压。
村里养的那些平时最爱仗着地盘吵闹狂吠的土狗,此刻,也都夹紧了尾巴,蜷缩在各自的窝里最深的角落,喉咙里只能发出不安的、低沉的呜咽,连一丝大声的喘息都不敢有。
因为,一股无形的、充满了原始压迫感的、属于食物链顶级掠食者的气息,正如同乌云般,厚重而粘稠地笼罩着整个村庄。
那头巨大的黑熊,又来了。
这一次,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大胆,更加靠近村庄的核心。
“砰!砰!砰!”
一阵剧烈的、沉闷如攻城锤般的撞击声,猛地从村子最边缘的、王叔家的羊圈方向,炸响开来!
那声音,沉重到让附近几户人家的窗玻璃都嗡嗡作响!
紧接着,是坚固的木桩被硬生生撞断时,那令人牙酸的“嘎吱——咔嚓”声!
最后,是羊群在遭遇天敌时,那混合了极致恐惧与痛苦的、凄厉无比的“咩——”的惨叫声,如同利刃,瞬间划破了村庄那层薄薄的伪装的宁静!
“不好!是熊!是那头熊进羊圈了!”
不知是谁,用变了调的嗓子,喊出了第一声。
“快!快敲盆!快都出来喊人啊!”
“老天爷啊!我的羊!我的羊啊!”王叔婆娘那绝望的哭喊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沉寂的村庄,像是被丢进了一颗火星的油锅,瞬间被点燃!
无数的灯光在黑暗中接二连三地亮起,嘈杂的呼喊声,用力敲打锅碗瓢盆所发出的“当当当”的刺耳噪音,孩子被惊醒的哭声,大人们焦急的呵斥声……此起彼伏,彻底响彻夜空!
村民们虽然恐惧到了极点,但他们更心疼自己赖以为生的财产。对这些靠山吃山的朴实人家来说,一头羊,一头牛,就是孩子半年的学费,是家里一年的指望!
巨大的声响和那些从四面八方突然亮起、并且快速接近的、晃动不休的火把与手电筒光柱,显然,也惊扰到了那头正在“作案”的黑熊。
黑暗中,一声充满了不甘和烦躁的咆哮,如同滚雷般炸响。那声音里的凶性与暴戾,让所有冲出来的人,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一个庞大如小山的黑色身影,像是移动的闪电,迅速从那个被它硬生生撞开一个大洞的羊圈里,退了出来,几乎没有片刻停留,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屋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林之中。
当林霁和闻讯赶来的村民们,举着火把,拿着锄头扁担,冲到王叔家羊圈的时候,那头黑熊,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现场。
用碗口粗的松木桩打造的、原本无比坚固的木质栅栏,此刻被活生生撞出了一个巨大的、形状狰狞的窟窿,断裂的木茬参差不齐,昭示着那股无可匹敌的蛮力。
羊圈内,更是一片混乱。十几只侥幸幸存的绵羊,已经吓破了胆,全都挤在最远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屎尿流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骚臭与血腥混合的怪味。
而在羊圈的中央,几只倒霉的绵羊,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它们的死状,异常诡异。
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咬伤或是爪痕,但脖子,却都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诡异地扭曲着,口鼻边残留着血沫。
它们,不是被直接咬死的。
它们,是在那头黑熊闯入羊圈的一瞬间,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疯狂的冲撞、踩踏,活生生,被同伴挤死、踩死,甚至是……直接被吓破了胆,心肺衰竭而死的!
王叔,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庄稼汉,看着眼前这惨烈到极点的一幕,那张常年被紫外线晒得黝黑的、饱经风霜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扑通”一声,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他伸出那双满是老茧、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那几只早已冰冷的、开始变得僵硬的绵羊尸体,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了堤的河水,汹涌而出,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他的婆娘,更是早已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放声大哭。那哭声,凄厉而绝望,如同杜鹃啼血,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感到一阵阵发自肺腑的心酸。
这几只羊,是他们家,除了那几亩产出不多的薄田之外,全部的家当了。
现在,全完了。一年的辛苦,全完了。
周围的村民们,看着这悲惨的一幕,也都沉默了。火光跳跃,映照在他们一张张表情复杂的脸上。
他们的眼神里,有对王叔一家的同情,有对自己侥幸躲过一劫的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的、压抑的愤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一个性子急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低吼道。
“是啊!今天遭殃的是王叔家的羊,明天,会不会就是我家的牛?!”
“再过几天,它胆子越来越大,是不是就要撞开我们的房门,闯进我们家里来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林霁!霁娃子!”
终于,所有的目光,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年轻人的身上。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充满了依赖,也充满了,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最后的希望。
林霁没有说话。
他只是迈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走上前,弯下腰,用一种不容拒绝但又充满力量的动作,将那个已经哭得快要昏厥过去的王叔,从冰冷的地上,搀扶了起来。
他的眼神,如同一把缓慢而锋利的刻刀,依次扫过那几只死状凄惨的绵羊,扫过王叔那张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的脸,扫过王叔婆娘撕心裂肺的哭嚎,扫过周围所有村民那写满了恐惧、愤怒与祈求的眼睛。
最终,他的目光,如两道实质般的冷电,投向了那片黑熊消失的、深不见底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山林。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冰冷如铁,坚硬如钢。
一股前所未有的、凌厉而霸道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杀气,从他的身上,冲天而起!那股气息是如此强烈,甚至让周围嘈杂的议论声都为之一滞,几个离他近的村民,甚至感觉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因周教授的郑重警告而产生的犹豫,那一点点,对那头黑熊因为“父爱”而产生的复杂同情,在眼前这血淋淋的、残酷无比的现实面前,被彻底,斩断!
守护,从来不是单方面的退让,更不是泛滥的同情。
守护,是责任,是担当,是必须用铁与血来扞卫的、不容置疑的底线!村民的安宁,是他的底线!
“王叔,大家,放心。”
林霁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沉,却如同最沉重的誓言,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一下一下,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从今晚起,这一切,都将结束。”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我向你们保证,天亮之后,你们,再也,不会听到那头熊的咆哮。”
说完,他没有再多看一眼身后的狼藉与悲泣。
他转过身,那高大而挺拔的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步伐没有丝毫的犹豫,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朝着自己的小院,大步走去。
所有人都看到,今晚的夜,似乎格外的黑,黑得深不见底。
但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却仿佛,在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甚至不敢逼视的炽热光芒。
他们知道。
溪水村的“山神”,要真正地,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