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清老教授那个石破天惊的“第三种选择”,如同一颗投入了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会议室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充满了震惊、思索和激烈讨论的涟漪。
“合作?!”
“就地建立观察站?!”
“让一个网红主播,来主导我们的国家级保护项目?!”
那个思想最为保守的刘国栋教授,在经过了短暂的震惊之后,第一个就跳了起来,脸上写满了荒谬和不敢置信!
“老周!你……你是不是糊涂了?!这……这简直是胡闹!史无前例的胡闹!”
他指着周正清,气得浑身发抖,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我们是国家级的科研机构!我们代表的是科学的严谨和法律的尊严!我们怎么能去跟一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野路子’进行所谓的‘合作’?!这要是传出去了,我们林业系统的脸面往哪里搁?!整个科学界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而且!安全问题怎么解决?!难道我们,要把整个专家团队都搬到这个穷山沟里来,天天陪着他‘过家家’吗?!经费从哪里来?!人员编制怎么算?!这些都是最现实的问题!”
刘国栋教授的这番话,虽然尖锐,但却也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他话音刚落,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较为年轻的专家也立刻附和道:“刘教授说得对。我补充一点,舆论影响。现在是网络时代,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镜看着。我们堂堂国家级专家组,去和一个网红主播‘合作’,这新闻标题写出去,公众会怎么看?是会觉得我们开明创新,还是会觉得我们向流量低头,把严肃的科研工作当成了一场儿戏?这个风险太大了,可能会动摇我们整个机构的公信力。”
另一位一直负责后勤和财务的负责人也紧锁眉头,摊开手中的笔记本,愁容满面地补充:“周老,您的想法很有魄力,但不具备可操作性。就地建立一个正式的观察站,哪怕是最简易的,从立项、审批、预算、环评到基建、人员调配,这是一整套极其繁琐的流程。我们这次是紧急行动小组,经费和权限都有限。要想在这里扎根,没有一年半载的协调和批示,根本不可能。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理想,很丰满。
但现实,却充满了各种各样无法回避的、程序上的条条框框。
周老教授的提议虽然充满了智慧和人情味,但想要真正地将其付诸实践,所需要克服的阻力和需要打破的陈规实在是太多、太大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周正清教授只是平静地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沉声回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我们面对一个史无前例的、无法用现有科学框架完全解释的‘奇迹’时,难道我们不应该拿出史无前例的勇气和魄力,去创造一个全新的解决方案吗?至于脸面和公信力,我认为,真正的公信力,来自于我们能否做出对国宝、对科学最有利的决策,而不是墨守成规、故步自封!”
会议室里,那好不容易才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似乎又要被这盆冰冷的“现实”之水给无情地浇灭了。
眼看着,激烈的争吵又要再次上演。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振华局长,揉了揉自己那早已因为熬夜和烦躁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缓缓地开口了。
“都先别吵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决策者的威严,瞬间就让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老周的提议,很大胆,但也很有启发性。”
“国栋同志的担忧,也很现实,很有必要。”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三点。
“这样吧。我们今天都太累了,脑子也都是一团浆糊。再吵下去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先各自回房,休息一下。把所有的问题都冷静地思考一遍。”
“明天早上九点,我们再开一次会。做出最后的决定。”
“散会。”
王振华局长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持续了数小时的、高强度的“神仙打架”。
专家们一个个都带着满脸的疲惫和尚未消散的争论余韵,拖着沉重的步伐,陆续离开了会议室。周正清走在最后,王振华局长叫住了他。
“老周,”王局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今晚可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啊。”
周正清停下脚步,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道:“局长,有时候,解开死结的唯一方法,就是用一把快刀。我只是把刀递给你了,我相信您的智慧和担当。”
王振华闻言,沉默了良久,最后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拍了拍老友的肩膀。
***
第二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
一夜未眠的刘国栋教授,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心情烦躁地走出了招待所。
他实在是睡不着。
简陋的招待所房间里,他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了整整一夜。窗外的虫鸣和远处的犬吠,都像是敲在他神经上的鼓点,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边,是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不容动摇的科学原则和法律法规。那些白纸黑字的条例,那些经过无数次验证的实验流程,是他学术生涯的基石,是他引以为傲的信仰。大熊猫是国宝,必须置于最专业、最安全、最科学的监管之下,这是毋庸置疑的铁律。
一边,又是昨天白天在那个小院里所看到的、那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活生生的“神迹”。那头名为“饭饭”的大熊猫所展现出的、远超同类的智商和灵性;那只本该体弱多病,却壮硕活泼得不可思议的幼崽;还有那片被饭饭啃食过后,竟能以肉眼可见速度重新生长的神奇竹林……这一切,都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用毕生经验构筑起来的认知壁垒上。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互相冲突的认知,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交战着,撕扯着,让他头痛欲裂。他试图用“基因突变”、“特殊环境下的应激反应”等科学术语去强行解释,却发现那些解释在亲眼所见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来让自己那几乎要爆炸的大脑稍微冷静一下。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村里那条唯一的、被晨雾笼罩的、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缓缓地走着。
清晨的云深村,宁静而又充满了生机。远处黛色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这份世外桃源般的美景,却丝毫无法抚平刘国栋内心的焦躁。他反而觉得,这份美丽之下,隐藏着某种让他感到不安的、无法掌控的神秘力量。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又走到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充满了矛盾情感的“半亩云”小院的门口。
此刻的小院还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的晨雾之中,美得如同一幅写意的、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水墨山水画。院墙边的几株翠竹,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院子里那片生机勃勃的菜畦,绿意盎然,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与众不同。
就在他驻足观望,心中百感交集之际。
小院那扇虚掩着的柴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是林霁。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服,似乎是准备出来晨跑。他的气息沉稳而宁静,与这片山林完美地融为一体,不像是一个外来者,更像是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一部分。
而他的身后,毫无意外地跟着那个巨大的、圆滚滚的黑白团子——饭饭。
饭饭似乎也刚刚睡醒,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摇晃晃,一双黑眼圈下面写满了惺忪的睡意,每一步都显得憨态可掬,充满了治愈人心的力量。
它的嘴里,还叼着一个林霁特意用毛竹为它制作的、可以随身携带的、充满了古朴气息的“便携式小水壶”。水壶的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还用烙铁烫上了一只q版的熊猫头像,足见制作者的用心。
那里面装的,自然就是它每天都离不开的生命之源——【珍品山泉】。
“刘教授?这么早?”
林霁看到门口的刘国栋,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礼貌的微笑。
“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刘国栋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语气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尴尬。他昨天可是旗帜鲜明地要将人家的“家人”给强行带走的。现在一大早,就堵在人家的门口,这感觉多少有点做贼心虚。
“呵呵,村里的空气好,是容易让人早起。”
林霁笑了笑,并没有点破他的尴尬。他的目光清澈而温和,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矛盾与挣扎。
他只是对着身后的饭饭,温和地说道:
“饭饭,我们今天先不去跑步了。你先自己去那边玩一会儿吧。”
“嗷呜?”(啊?不去啦?)
饭饭歪着它那颗巨大的脑袋,那双黑亮的、无辜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仿佛在说:“说好的晨练计划呢?铲屎的你怎么能说变就变!”
但,它还是极其听话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然后,它便迈着它那“吨吨吨”的步伐,准备去旁边那片它最喜欢的竹林里,去寻找今天的第一顿“早餐”。
然而,就在它与刘国栋教授擦肩而过的时候。
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因为它还没睡醒,脚步有些踉跄。
又或许是因为林霁在刚才那一瞬间,悄悄地用【野兽驯养】的能力向它传递了一个极其隐晦的、充满了“善意”的意念。
总之!
饭饭那巨大的、圆滚滚的身躯,在经过刘国栋身边时,脚下突然“一个趔趄”!
它那庞大的身体,眼看着就要朝着刘国栋歪倒过去!
“啊!”
刘国栋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想躲开!他毕竟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这要是被四百多斤的庞然大物结结实实地撞一下,后果不堪设想!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后退的姿势,心脏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饭饭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只见,饭饭并没有真的撞到他。
它只是用它那颗巨大的、毛茸茸的大脑袋,极其“不经意”地在刘国栋那条因为站了一夜而有些僵硬的腿上,轻轻地、温柔地蹭了一下。
那一下接触,轻柔得不可思议。刘国栋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温热的、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阳光和青草混合的奇妙气息。那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既让他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冲击力,更像是一个顽皮孩子的撒娇。
然后,“砰”的一声。
它嘴里叼着的那个装满了【珍品山泉】的竹制小水壶,便极其“不小心”地从它的嘴里滑落。
极其“凑巧”地,正好掉在了刘国栋教授那双沾满了泥土的布鞋前。
“嗷呜……嗷呜……”(哎呀!我的水壶掉了!好心的老爷爷,能帮我捡一下吗?)
饭饭停下脚步,转过头,用它那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充满了无辜和“恳求”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刘国栋。
它微微歪着头,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喉咙里还发出阵阵充满了“委屈”和“撒娇”意味的、低沉的“嗯嗯”声,鼻尖还配合地抽动了两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那副样子,简直就像一个不小心摔倒了,等着爷爷来扶的可怜兮兮的、两百斤重的“乖孙子”!
这一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
刘国栋,这位在学术界以“铁面无私”、“不近人情”而着称的、固执了一辈子的倔老头。
彻底,呆住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科学原则,什么法律法规,什么会议上的激烈争吵,在这一刻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眼前这双纯净无辜的眼睛给填满了。
他看着脚下那个古朴可爱的竹水壶。
又看了看眼前这头正用一种足以融化世界上任何一颗铁石心肠的、无辜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国宝。
他那颗因为一夜的争吵和烦躁而变得无比坚硬、无比冰冷的心,在这一刻,竟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无法言喻的、名为“萌”的温柔力量,给狠狠地击中了!
这股力量,无视一切逻辑,不讲任何道理,粗暴地冲破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他竟然……不忍心拒绝!
“咳咳……”
刘国栋的老脸微微一红。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
他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那丝异样。他甚至不敢去看旁边林霁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威严,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然后,他缓缓地弯下腰,用他那双写过无数篇重量级学术论文的、此刻却有些颤抖的手,捡起了那个竹水壶。
水壶入手微凉,触感温润,制作得极为精巧。
或许是好奇。
又或许是鬼使神差。
他看着水壶里那清澈见底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泉水,竟然下意识地就想尝一口。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
他想知道。
到底是怎样的“神仙水”,才能养出如此充满灵性的“神兽”。
这水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是特殊的矿物质,还是某种未知的微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