兲火宗后山禁地,此刻已化作一片沸腾的海洋。一条由无数修士组成的人形长龙,自那氤氲着神秘气息的小湖岸边蜿蜒而出,如同一条躁动的巨蟒,穿过幽静的山林,一直延伸到山门前的巨大广场。
人声鼎沸,灵力波动混杂,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渴望与对湖底那双“血色巨瞳”的无限遐想与敬畏。阵眼石在少宗主钱奎手中流转,每一次发放,都引来一片更加炽热的目光。
与此同时,宗门核心的议事大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带着一丝离别的凝肃。
“贤侄女,这便要走了么?”兲火宗老宗主钱昇端坐上首,花白的须发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看着眼前身姿挺拔、乌发轻扬的刘胜男,浑浊的老眼中满是复杂的不舍与难以言喻的倚重。短短时日,此女已如定海神针,稳住了兲火宗摇摇欲坠的危局,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变数。
刘胜男微微欠身,姿态从容,乌黑似宝石般的眼眸清澈依旧:“钱爷爷安心坐镇宗门,维系秩序便是。晚辈此去,只为处理一桩旧日因果,小事尔,快则数日,慢则旬月,这炎黄星还等我踏遍呢。咱们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钱昇长叹一声,终究没有强留,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刘胜男与帝宗众人鱼贯退出恢弘的大殿。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仿佛带走了大殿内最后一丝鲜活的气息,只留下空旷与老者深沉的凝望。
兲火宗巍峨的山门前,刘胜男驻足回眸。身后是喧嚣如沸的人潮,是承载了风暴与机缘的古老宗门。她目光沉静,扫过这片暂时归于她“秩序”之下的土地,随即不再留恋。
“走!”
一声清叱,数道强大的气息冲天而起!数头神骏的飞行灵兽展开遮天之翼,卷起强劲的气流。刘胜男白衣飘飞,当先落于一头通体覆盖洁白翎羽、神骏非凡的灵禽背上。张鸣、柳枝、子衿等人紧随其后。
灵禽振翅,发出清越长鸣,载着众人化作数道迅疾的流光,撕裂云层,朝着西南方向的苍茫天际——电射而去!只留下山门前无数仰望、敬畏与揣测的目光。
罡风烈烈,吹拂着众人的衣袂猎猎作响。脚下,是蓬莱大陆西北部无垠的原始山林。群峦叠嶂如蛰伏的巨兽脊背,绵延至天际尽头。参天古木郁郁葱葱,虬劲的老藤如同巨蟒缠绕其间,编织成一片深邃无垠的绿色海洋。时有色彩斑斓的珍禽拖着长长的尾羽掠过林梢,发出清越鸣叫;亦有体型庞大的凶兽在密林深处发出沉闷的嘶吼,震荡山谷。莽荒、古老、生机勃勃,却又暗藏杀机。
五日时光,在风驰电掣的飞行与这苍茫山景中倏忽而过。
正午的烈日高悬,将炽热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当飞行灵兽群掠过一片格外险峻、云雾常年缭绕的深涧幽谷时,刘胜男抬手示意。
“停。”
灵禽通灵,齐齐收拢巨翼,悬停在距离下方山谷约莫千丈的高空。劲风顿止,唯有下方山林间枝叶摩挲的沙沙声,被高空的气流放大,清晰传来。
刘胜男立于禽首,乌眸如电,俯瞰下方。
一座规模不大、依山而建的宗门,如同镶嵌在巨大翡翠上的小小玛瑙,静静坐落在深涧旁一座相对低矮的山峰之巅。青瓦灰墙,殿宇错落,正是他们的目的地——天火宗。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宗门之内,殿宇肃穆,广场空旷。除了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身着赤红短衫的弟子,如同受惊的蚂蚁般匆匆穿过殿宇间的缝隙,迅速隐没在建筑阴影里,整个宗门竟再无多少活人气息。山风吹过空荡的广场,卷起几片落叶,更添几分荒凉与诡异。山谷无声,静得可怕,仿佛连鸟兽都屏住了呼吸。
“大姐,这…”张鸣眉头紧锁,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这绝非一个正常宗门应有的状态。
柳枝也侧目望来,清冷的眸子里带着探询:“太安静了。像座死城。”
刘胜男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天火宗外围那片看似平静、古木参天的茂密丛林。微风依旧,树叶沙沙。
就在她红唇微启,准备下达下一步指令的刹那——
异变陡生!
“唰!唰!唰!唰唰唰——!”
下方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绿林海之中,毫无征兆地,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如同雨后春笋般骤然浮现!他们仿佛是从泥土里钻出,从树影中剥离,前一瞬还毫无踪迹,下一瞬已密密麻麻遍布林间空地、岩石之后、巨木之侧!动作迅捷无声,配合默契得令人心寒!
人数,竟不下五百之众!
刘胜男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丝毫犹豫,识海深处,那枚淡金色的神瞳印记骤然点亮!一股洞穿虚妄、直抵本源的力量加持于她的双目!
视野瞬间被拉近、清晰、透析!
神光扫过,下方那陡然现身的数百身影,其隐藏的实力如同被剥去伪装的凶兽,狰狞毕露!
“嘶——!”饶是以刘胜男的镇定,心中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五百多人,竟无一人修为低于地灵境大圆满!其中,地仙境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篝火,粗略一扫,竟有三百余道!而更让她心头凛然的是,地仙境大圆满的恐怖灵压,足足有二十五道!如同二十五座沉默的火山,蛰伏在林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绝非寻常势力!这是一支由地仙境强者组成的、足以横扫一方大教的恐怖军团!
目光再移,神瞳之力穿透茂密的枝叶缝隙,隐约可见林间散落着一些刺目的暗红——那是倒伏的尸体!尸体身上的服饰,赫然正是天火宗标志性的赤红袍服!点点暗红浸染着枯叶与泥土,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血腥清洗。
这样一支恐怖的、目的明确的地仙大军,悄然集结在这远离尘嚣、鸟兽罕至的莽荒深谷,将一个小小的天火宗围得水泄不通…其图谋,绝不可能是游山玩水!
“大姐,这…”张鸣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显然他也通过自身手段察觉到了下方恐怖的力量构成,“什么人如此大手笔?难道…也是为了‘灭’?咱们被截胡了?!”
柳枝清冷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寒霜,侧头望向刘胜男,等待她的决断。
刘胜男压下心中的震惊,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下方看似混乱实则暗藏章法的包围圈,最终定格在一片气息最深沉、隐于林间的核心区域。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稍安勿躁。大鱼…尚未现身。静观其变。”
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周身气息愈发内敛,如同融入了高空的流云。帝宗众人立刻会意,各自收敛气息,目光死死锁定下方。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流逝,仿佛每一息都被拉长。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下方包围圈中那些气息强悍的地仙修士,开始如同精密的齿轮般悄然运转。一个个小队在领头者的无声手势下调整位置,彼此间眼神交汇,传递着冰冷的杀意。包围的罗网,正以天火宗为核心,缓缓收紧,变得密不透风。
就在这肃杀气氛酝酿到顶点之际——
天火宗山门之外,距离那森严包围圈后方边缘仅数丈之遥,一株需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木之下,空间仿佛水波般微微荡漾。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黑袍!
宽大、深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袍,将他(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巨大的兜帽低垂,投下深邃的阴影,将面容彻底遮蔽。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从亘古黑暗中走出的幽灵,与周围的古木阴影完美融合,散发出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虚无与死寂。
刘胜男的视线,瞬间聚焦!
神瞳之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淡金色的神纹在她眸底疯狂流转,试图穿透那层诡异的黑袍,洞悉其下的真容!
然而——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扭曲感知、隔绝天机的诡异力量,自那黑袍之上弥漫开来!刘胜男那足以洞穿虚妄、窥探本源的神瞳之力,撞上这层无形的屏障,竟如同泥牛入海!视线所及,只有一片深邃、粘稠、无法穿透的黑暗!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无从分辨!
“这…怎么可能?!”刘胜男心中剧震,这是她获得神瞳以来,第一次遭遇如此彻底的“失明”!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那件黑袍…绝非凡物!甚至可能涉及某种禁忌的力量!
就在刘胜男心神震动之际,黑袍人的身后,空间再次泛起涟漪。两名身形微微佝偻、须发皆如银雪的老者,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显出身形,恭敬地侍立于黑袍人左右后方半步之处。他们气息沉凝如渊,虽刻意收敛,但那股历经漫长岁月沉淀的沧桑与隐隐透出的入道境威压,依旧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涌,令人心悸。
神瞳之光扫过这两名老者,信息如同烙印般浮现刘胜男眼前:
‘曹同,曹顺,孪生双子。兄曹同,入道境大成;弟曹顺,入道境小成。寿元两千五百载,今存世两千二百载。’
两位寿元将尽、却足以威震一方的入道境老怪物,此刻竟如同仆从般,恭顺地侍奉在那神秘黑袍人身后!此情此景,更添十二分的诡异与凶险!
黑袍人现身,如同给下方肃杀的大军注入了灵魂。
距离最近的两名地仙境大圆满头目,立刻如同鬼魅般掠至黑袍人身前,单膝跪地,头颅深埋,似乎在无声地汇报着什么。黑袍人只是微微颔首,宽大的兜帽纹丝不动,仿佛只是聆听尘埃的低语。两名头目似得到示意,再次躬身行礼,迅速退回到各自的指挥位置。
紧接着,一道道无声的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沿着严密的包围圈飞速传递。各个小队头目眼神冷冽,手势变幻,麾下精锐的地仙修士们如同最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进行最后的微调与准备。整个包围圈的气氛,在黑袍人无形的意志下,被压缩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一股毁灭性的肃杀之气,如同无形的巨网,彻底笼罩了孤峰之上的天火宗。
“终于…要开始了么?”刘胜男悬浮于千丈高空,乌发在风中轻舞,她凝视着下方那如同阴影核心的黑袍人,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低声自语,声音被呼啸的高空烈风吹散。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低语。
只见那古木阴影下的黑袍人,缓缓抬起了右臂。
随着这个动作,宽大的黑袍衣袖向下滑落了一截,露出了一只——手。
一只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手。
肌肤莹白胜雪,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羊脂暖玉雕琢而成,在透过林隙的斑驳阳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五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却不显嶙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优雅与力量感。仅仅是这一只手,便已超越了凡俗的界限,带着一种惊心动魄、近乎神性的美感,令人望之失神。
刘胜男的目光瞬间被这只手牢牢吸引!心中警兆狂鸣!仅凭此手,便知黑袍之下,绝非庸碌之辈!然而,这惊鸿一瞥,依旧无法分辨其性别,更增添其神秘莫测。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那白皙修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古朴无华的暗银色戒指。戒指造型极其简约,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只在戒面中央,镶嵌着一粒米粒大小、却深邃如宇宙星璇的黑色晶石。
就在刘胜男目光触及那枚戒指的刹那,黑袍人如玉的指尖,在那粒黑色晶石上极其轻微地一拂。
嗡!
戒指表面,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暗涟漪无声荡漾开来,仿佛触动了某种玄奥的空间节点。
下一刻,黑袍人手腕轻巧地一翻,掌心向上,对着天空的方向,看似随意地一甩!
一道微弱的流光,自他掌心激射而出!速度快逾闪电,直冲云霄!
“不好!”
刘胜男心头警铃炸响!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那看似不起眼的流光,蕴含着令她神瞳都感到一丝刺痛的诡异空间波动!
没有丝毫犹豫!
她并指如剑,闪电般朝着下方虚空一点!
“凝!”
指尖所向,并非攻击,而是防御!一股精纯浩瀚、蕴含阴阳流转之意的白色云气,自她指尖汹涌喷薄!云气翻滚扩散,瞬间便将她和身下的灵禽,连同附近帝宗众人及其座下灵兽,尽数笼罩在内!
白雾翻滚,聚而不散,凝而不坠,在高空烈风的吹拂下,竟神奇地维持着形状,化作一团边缘清晰、缓慢飘动的“浮云”!将众人的身影、气息,完美地隐匿其中!
就在这团“浮云”成型的瞬间——
下方,那道被黑袍人甩出的微弱流光,已然冲上百丈高空,去势不减,直至三百丈左右的高处!
然后——
“啵!”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般的脆响。
那流光猛地向内一缩,随即轰然炸开!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冲击。炸开的,是一片无声无息、却绚烂到极致的——光!
并非凡俗烟花,而是由无数道细密繁复、闪烁着不同色泽、仿佛蕴含天地法则奥秘的符文锁链交织而成!赤红如熔岩流淌,靛蓝似深海漩涡,金黄若大日真炎,翠绿如古木生机…各色符文之光疯狂闪烁、旋转、组合!瞬间在三百丈高空,编织出一幅巨大无比、覆盖了小半个山谷天空的——瑰丽而致命的法则阵图!
这阵图的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锁定与禁锢之意!光芒洒落,如同无形的天罗,瞬间笼罩了整个天火宗及其外围的密林!
“杀——!!!”
就在这法则阵图成型的同一刹那,下方那早已蓄势待发的五百地仙军团,如同被拧紧了发条的杀戮机器,轰然启动!数百道强横无匹的地仙境灵压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同时爆发!喊杀声、兵刃出鞘声、灵力破空声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洪流!五百道身影化作数百道撕裂空气的残影,如同决堤的黑色狂潮,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意志,从四面八方,朝着孤峰之巅那死寂的天火宗——悍然扑杀而去!
“轰隆——!”
几乎同一时刻,天火宗深处那座最高大的主殿之内,猛地传出一声苍老、惊怒、却裹挟着磅礴灵力的巨吼!吼声如同沉雷滚过山谷,震得殿宇瓦片簌簌作响:
“不好!护宗大阵被锁死了!敌袭——!!!”
吼声未落,天火宗各处殿宇之中,零零星星的赤红身影仓惶冲出,脸上写满了惊惶。而山下,黑色的死亡狂潮,已如滔天巨浪,狠狠拍上了山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