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我姨奶奶的亲历。她是我奶奶的亲姐姐,前些年得了脑血栓,说话不太利索,但每逢年节团聚,总爱跟我们小辈念叨她在东北的经历。这个故事我反复听她讲过多次,每次细节都分毫不差。
姨奶奶原本是山东临朐人,老家就在古庄村,紧靠着弥河。1963年,她托人在吉林省江源县的松树镇煤矿上找了份记账的差事。姨爷爷放心不下妻子独自在东北,便想办法从济南市政府调到了松树镇工作。这一去,就是整整四十年,直到2003年才搬来天津养老。
那时的松树镇还是个热闹的工业城镇,靠着丰富的煤矿资源,最兴盛时矿上足有两三万工人。镇子旁边有个叫三岔口的小镇,两地相距不过十来里路。姨奶奶初到东北时人生地不熟,好在三岔口有位姓王的老太太对她格外照顾。王老太太是个孤寡老人,却把姨奶奶当亲闺女般疼爱,不仅教她做东北菜,还在她生病时日夜照料。久而久之,两家就认了干亲,姨奶奶拜老太太做了干娘,两家人走动得比亲戚还勤。
1965年冬天,王老太太一病不起。姨奶奶天天往三岔口跑,端汤送药地伺候了整整一个月。老太太临走前,紧紧攥着姨奶奶的手说:闺女,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老太太去世后,姨奶奶哭得死去活来。头七那天,她格外想念干娘,下班后一个人走了十几里夜路赶到三岔口。等上完香、烧完纸,天色已经全黑了。
那时候三岔口那地方不太平。姨奶奶每次讲到这里,声音都会压低,早年是出胡子(土匪)的地方,前几个月还出过几起命案。你姨爷爷那天在矿上值夜班,干爹说什么也不让我一个人回去,非要我住下。
干爹把她安排在老太太生前住的那间东屋。姨奶奶躺在干娘睡过的炕上,闻着被褥上还残留的老人气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三更时分,她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一下子惊醒过来。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席卷全身,让她浑身直冒冷汗。
她颤抖着划亮火柴,点燃了炕头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对面柜子上的那张黑白遗像上。
照片里的干娘穿着崭新的棉袄,嘴角带着慈祥的微笑。可是看着看着,姨奶奶突然觉得照片里干娘的眼睛好像在动。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
遗像里干娘的眼珠竟然缓缓转向了她!那双眼睛不再是照片里的呆板模样,而是活生生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姨奶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蹲在院子里瑟瑟发抖。深更半夜的,她既不敢回屋,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回松树镇,只能蜷缩在院墙角,眼巴巴地等着天亮。
直到公鸡打鸣,东方泛白,干爹才把她送回了松树镇。
从那天起,姨奶奶就病了。她整天心神不宁,夜里不敢闭眼,一闭眼就看见干娘在遗像里转动眼珠。姨爷爷是党员,本来不信这些,可见妻子日渐消瘦,只好从邻居家借来个属虎的姑娘陪住。
说也奇怪,那姑娘一来,姨奶奶立刻就觉得心安了,连续睡了好几天安稳觉。可等姨爷爷开会回来,姑娘一走,那种莫名的恐惧又回来了。
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姨奶奶回忆说,有时梦见干娘坐在炕沿上看着我笑,嘴里一颗牙都没有;有时梦见满屋子都是她的黑白照片,所有的照片都在看着我咯咯笑。
姨爷爷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给三岔口的干爹写了封信,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第二天就收到了回信,信封里除了一封信,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黄表纸,上面用朱砂写着看不懂的符文。
干爹在信里嘱咐,要在姨奶奶睡着后,在她头顶位置的地面上烧掉书信、符文和一些纸钱。
姨爷爷虽然将信将疑,还是照做了。烧纸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可第二天一早,姨奶奶起床后竟然全好了!之前的恐惧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经过这件事,一向不信鬼神的姨爷爷也开始敬畏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每年清明、中元,都给干娘烧纸上坟,从不间断。
后来他们要搬来天津时,姨爷爷特意把当年那封信和符文的内容工工整整地抄录了一份,至今还收在老屋抽屉的角落里。去年我去看望姨奶奶时,她还特意拿出来给我看过——那张泛黄的纸上,朱砂画就的符文依然鲜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