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淮海战役的硝烟尚未散尽,漫天飞雪中,国军连长陈志远被勤务兵小张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了靠山屯。
连长,就是这家了。小张指着眼前破败的院落,孙老栓夫妇是屯里最老实的人,就是......他欲言又止,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不太清楚。
陈志远打量着这个农家小院:土墙已经斑驳剥落,柴门在寒风中吱呀作响,院子里晾着的几件破旧衣裳上结满了冰凌。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正蹲在院中磨刀,见他们进来,抬起头露出一个痴傻的笑容,嘴角还挂着口水。
栓、栓子......屋里走出一个同样神情呆滞的妇人,双手在围裙上不停揉搓。
小张把陈志远安顿在西厢房,留下几块大洋就匆匆离去。陈志远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望着房梁上密布的蛛网,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三个月前,他还在战场上指挥部队,如今却成了需要两个傻子照料的废人。
起初的日子异常难熬。孙老栓夫妇确实痴傻得厉害,常常对着墙壁自言自语,有时会在院子里手舞足蹈。但奇怪的是,他们照顾陈志远却格外周到。每天雷打不动地送来三餐,总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喝......喝汤......孙老栓总是憨笑着把碗递过来,眼神却异常清澈。
这肉汤的味道确实非同一般。汤色乳白,香气扑鼻,入口鲜美中带着一丝甘甜,让人回味无穷。更神奇的是,每次喝完这汤,陈志远腿上的剧痛就会减轻几分,伤口也愈合得飞快。
一天深夜,陈志远被腿痛惊醒,拄着拐杖准备去院中透透气。经过灶房时,他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说话声。
栓子哥,今天这个......看番号是独立团的......是孙婶的声音,语气出奇地清醒。
唉,都是苦命人......孙老栓叹息道,咱们得好好送他们一程......
陈志远心里一紧,悄悄凑到窗缝前往里看。这一看,他差点叫出声来——灶台上赫然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穿着破旧的军装,分明是个阵亡的士兵!老两口正跪在灶台前,对着尸体念念有词。
第二天,陈志远留了个心眼。他假装午睡,偷偷观察院子里的动静。果然,晌午时分,孙老栓扛着铁锹悄悄出了门。陈志远忍着腿痛,悄悄跟在后面。
后山的乱葬岗上,孙老栓正在挖坑。旁边草席里裹着的,正是昨夜那具尸体。
兄弟,对不住了......孙老栓一边填土一边喃喃自语,让你入土为安,总比曝尸荒野强......
陈志远看得心惊肉跳。联想到这些天喝的肉汤,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当晚,他故意把肉汤倒在墙角。孙婶来收碗时,看见空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志远的腿伤奇迹般好转。军医说过保不住的腿,现在不仅能下地走路,连阴雨天都不怎么疼了。
这天傍晚,屯里来了不速之客。伪军队长赵四带着几个手下,大摇大摆地闯进孙家院子。
老傻子,听说你这儿藏着个国军军官?赵四拿枪管顶着孙老栓的脑门。
孙老栓依旧傻呵呵地笑:军官......好......好......
陈志远在屋里握紧了手枪,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突然,孙婶端着一碗肉汤从灶房出来:老总......喝汤......
赵四一把打翻汤碗:少来这套!把人都交出来!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赵四突然捂着肚子跪倒在地,脸色发青,口吐白沫。他的手下们也相继倒下,抽搐不止。
孙老栓缓缓收起傻笑,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这汤里加了断肠草,专门招待你们这些畜生。
陈志远目瞪口呆地走出房门:你们......不是傻子?
孙老栓长叹一声,撩起衣襟。肚子上赫然是一道狰狞的刀疤:三年前,鬼子血洗了靠山屯。我儿子、儿媳、孙子......全死了。我俩装疯卖傻,才躲过一劫。
那......那些肉汤......陈志远声音发颤。
都是该死的人。孙婶接口道,眼神冰冷,汉奸、土匪、逃兵......我们在后山设了陷阱,专抓这些祸害。
她指着墙角一个暗格:那里面的盐,都是用他们的肉腌的。
陈志远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墙才没摔倒。这时他才注意到,灶房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正字,每个正字都代表着一个被掉的恶人。
当晚,又一批伪军来找赵四。孙老栓照例端出肉汤招待。看着那些汉奸大快朵颐,陈志远默默收起手枪,盛了碗汤坐到桌边。
孙叔,他轻声说,给我也来一碗。
从那天起,靠山屯多了个神秘的传说:凡是作恶多端的人进了屯子,就再也没出来过。而孙家灶房里飘出的肉香,越来越浓,越来越远......
很多年后,在一个雨夜,有人看见孙家老宅的灶房里,三个身影正在忙碌地炖着一锅肉汤。锅里翻滚的,依稀是个人形。而那浓郁的肉香,仿佛在诉说着这个乱世中,最黑暗也最无奈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