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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日,漱玉阁内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谢瑢虽能下榻走动,但“缠丝”之毒如同附骨之疽,在“九转化生丹”的压制下虽未恶化,却也让他精神短促,稍一劳神便冷汗涔涔,咳嗽不止。林晚严禁他参与任何具体行动,只让他静养,所有事宜皆由她与陈武、王管事等人操持。

按照与谢瑢商定的计划,证据的准备和传递在高度保密下分头进行。明面上,林晚亲自整理了所有核心证据的原件:独孤罡的密信、沈千帆的“总账”与“行贿账册”、关键的书信往来、以及柳依依、苏小小等人的证词摘要(原件由她们按指印画押确认),装入一个特制的双层防水防火的铜匣内,并按照谢瑢的指示,在几处关键纸张边缘、印鉴纹路等处,用特制药水留下了只有谢家秘传方法才能显影的暗记。这铜匣,便是准备交给陆离之物。

暗地里,王管事动用了早年经营的一条极其隐秘、直通京城、专门为某些特殊人物传递“私密物品”的渠道。将另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证据副本(同样做了暗记,并增加了林晚亲笔书写的案件来龙去脉简述),交由绝对可靠的心腹,伪装成寻常商货,日夜兼程送往京城,目标是交到徐山长那位故交——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郑大人手中。这条线路风险未知,但至少是个保障。

与此同时,针对内部下毒者的排查仍在继续,重点是当年可能接触过那幅《寒梅图》的谢家旧人线索。陈武根据谢瑢模糊的记忆,开始尝试追踪那个名叫“谢忠”的老仆下落,尽管希望渺茫。

州府的气氛也越发诡异。李御史遇刺案让省里震怒,加派了人手保护钦差,并严令州府配合调查。通判一系人马似乎收敛了不少,满堂娇的搜查也告一段落,但城防盘查依旧严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在州府上空。

约定的第三日,终于到来。

白天一切如常。林晚处理完日常事务,又去看了谢瑢,他的气色比前两日稍好,但眉宇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沉郁与警惕。

“今晚,我与你同去。”谢瑢看着林晚,语气不容置疑。他深知今夜交接关乎全局,更担心林晚独自面对陆离可能的风险。

“你的身体……”林晚担忧。

“无妨,服了药,撑得住。”谢瑢摆手,“陆离此人,心思莫测。他选择‘老地方’(城东十里亭)交接,那里空旷无遮,虽是子夜,但也难保没有埋伏或变故。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况且,有些事,或许需要我当面与他确认。”

林晚知他心意已决,不再阻拦,只是再三叮嘱陈武做好万全准备,在十里亭外围布下暗哨,一旦有异,立刻接应。

就在两人为今夜子时之约做最后准备时,傍晚时分,一个不速之客,却意外地闯入了漱玉阁。

来者竟是沈千帆!

只是眼前的沈千帆,与月余前那个从容风流的满堂娇东家判若两人。他衣衫略显凌乱,面色灰败,眼窝深陷,鬓角竟多了几缕刺眼的白发。虽然竭力维持着镇定,但眼中的血丝和眉宇间的焦躁却难以掩饰。他只带了两名贴身护卫,神情戒备。

听闻沈千帆求见,林晚和谢瑢俱是一惊。沈千帆此刻不应该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吗?怎敢公然上门?所为何来?

“见,还是不见?”林晚看向谢瑢。

“见。”谢瑢沉吟片刻,“他此时前来,必有极其要紧之事,或许与赵延北逃、官府清查有关。听听他说什么,或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信息。”

两人在新建书斋的密室中接见了沈千帆。陈武带人守在门外,气氛凝重。

“沈东家此时登门,不知有何见教?”林晚端坐主位,语气平淡。

沈千帆看着并肩而坐的林晚与谢瑢(谢瑢靠坐在特制的铺了厚垫的椅中,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见教?沈某如今落魄至此,哪里还敢谈‘见教’?今日冒昧前来,实是……走投无路,想与二位做一笔交易,或者说……恳请二位,给条生路。”

“交易?生路?”谢瑢淡淡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沈东家与赵延勾结,经营‘醉梦香’祸害无数,贿赂官员,罪行累累。如今东窗事发,自有国法裁断。我等有何能耐,能给沈东家生路?”

沈千帆眼中闪过绝望与一丝狠色:“谢公子何必把话说绝?是,沈某是有罪。但二位难道就干净吗?漱玉阁的重建资金从何而来?‘涅盘盛宴’的天价收入,真的就那么光明正大?还有,暗中与那来历不明的面具人勾结,窃取赵公子……不,是窃取独孤大将军的机密,这些事,若捅出去,二位恐怕也难逃干系吧?”

他果然知道面具人(陆离)的存在,甚至可能猜到部分证据的流向!这是在威胁!

林晚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沈东家此言差矣。漱玉阁重建,靠的是宾客支持与正当经营。至于面具人……我们不知沈东家所指何人。沈东家若觉得我等有罪,大可去官府首告。只是不知,通判大人如今,还有没有心思受理沈东家的状纸?”

提到通判,沈千帆脸色更加难看。通判自身难保,哪里还会管他?

“好,好!”沈千帆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语气转为哀求,“明人不说暗话。沈某知道,二位手中定然握有对独孤大将军不利的铁证。沈某……愿意用我手中最后一张底牌,交换二位的一个承诺!”

“什么底牌?”谢瑢问。

“独孤罡在江南,除了赵延,还有一条更隐秘的联络线和一处备用据点,连赵延都不完全清楚!”沈千帆压低声音,急切道,“这条线直通他安插在朝廷里的眼线,而那处据点,藏着他历年与朝中某些重臣往来的密信副本,以及……一部分未来得及北运的‘醉梦香’精华和最完整的配方!只要二位答应,事成之后,保沈某一条性命,让沈某能带着家人远走高飞,沈某便将这条线和据点的位置,以及开启机关的方法,和盘托出!”

这个筹码,不可谓不重!若能拿到独孤罡与朝中重臣勾结的密信,以及完整的配方和剩余毒物,无疑是给其罪证链加上最沉重的一环!而且,那隐秘的联络线,或许能揪出朝中更大的保护伞!

林晚和谢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沈千帆这是孤注一掷,想用最后的秘密换命。

“我们如何相信你?又如何保证,你说的据点和密信,没有被独孤罡的人转移或销毁?”谢瑢冷静地问。

“因为那据点的机关,需要两把钥匙同时插入才能开启,一把在独孤罡派来的‘监军’手中,另一把……就在沈某这里!”沈千帆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奇特、似玉非玉、似铁非铁的黑色钥匙,“那‘监军’平日深居简出,连赵延都难得一见。但沈某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知晓其伪装身份。只要二位答应,沈某可带路,并交出钥匙。至于信不信……沈某如今已是瓮中之鳖,骗二位,于我有何好处?只想换一条活路罢了!”

他说得合情合理,且拿出了实物钥匙。但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引诱他们去那据点,然后一网打尽?

就在林晚和谢瑢权衡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似瓦片微动。

“谁?!”陈武在门外厉喝一声。

几乎同时,书斋虚掩的窗外,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飘然而入,轻巧地落在室内,恰好挡在了沈千帆与林晚、谢瑢之间。

来人青衣落拓,脸上覆着那张熟悉的、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

面具人(陆离)竟在此时,突然现身!

沈千帆见到面具人,如同见了鬼魅,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按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兵器早在入门时被卸下)。

谢瑢和林晚也是心中剧震。陆离怎么会在这里?他听到了多少?

密室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三方人马,首次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形成了微妙而危险的对峙。

烛火摇曳,映照着沈千帆惊疑不定的脸、谢瑢苍白的脸、林晚沉静的脸,以及面具人那张毫无波澜、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面具。

“你……”沈千帆声音发干,“你就是那个一直暗中与谢瑢勾结、窃取机密的面具人?”

面具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微微侧头,面具后的目光似乎扫过谢瑢和林晚,最后落在沈千帆手中的那把黑色钥匙上。他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幽泉锁钥……看来,独孤罡对你也并非全然信任,竟将备用钥匙交给了‘看门狗’。”

幽泉?那处据点名叫“幽泉”?沈千帆的脸色更加难看。

“阁下何人?为何擅闯我漱玉阁?”林晚定了定神,起身质问道,同时向陈武使了个眼色。陈武会意,并未立刻带人冲入,而是封锁了所有出口。

面具人(陆离)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林晚和谢瑢。他没有回答林晚的问题,而是对着谢瑢道:“三日期限已到,东西备好了吗?”

他竟是来取证据的!而且选在了这个沈千帆也在的尴尬时刻!

谢瑢咳嗽两声,稳住气息,沉声道:“东西已备好。但阁下似乎忘了,约定的地点是十里亭,时间是子时。此时此地,似乎不合规矩。”

“规矩?”陆离似乎轻笑了一声,极淡,却带着嘲讽,“谢公子,你我都明白,所谓的规矩,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沈千帆在此,便是变数。他手中的钥匙和情报,或许有价值,但更可能是诱饵,或是……催命符。”

沈千帆闻言,急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沈某句句属实!”

陆离不理他,继续对谢瑢道:“证据给我。沈千帆所言‘幽泉’据点,我知道在何处。甚至,比他知道得更清楚。那里确实有些东西,但守卫之森严,超乎想象,且布满了机关陷阱。没有我,你们即便有钥匙,也进不去,进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他竟然也知道“幽泉”!而且听起来比沈千帆更了解!

谢瑢和林晚心中念头飞转。陆离突然出现,打断沈千帆的交易,是怕他们被沈千帆误导陷入陷阱?还是想独占“幽泉”的秘密?亦或是……他本就计划在此时出现,将三方聚齐,另有图谋?

“阁下究竟想怎样?”林晚直接问道。

陆离沉默了一下,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在他们三人脸上逡巡。然后,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缓缓抬起手,手指按在了面具边缘。

他要摘下面具?!

沈千帆瞪大了眼睛,谢瑢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林晚也屏住了呼吸。

在摇曳的烛光下,那张覆盖了无数秘密的白色面具,被轻轻取下,露出了一张年轻、俊美、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这张脸,林晚和谢瑢从未见过,却有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冷冽气质。而沈千帆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如同被雷击中,猛地倒退两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事物!

“你……你是……陆……陆……”沈千帆的声音破碎不堪,手指颤抖地指向陆离,“不……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死在流放路上!我亲眼……不,我亲耳听到的!”

陆离平静地看着沈千帆惊恐万状的脸,薄唇微启,吐字清晰:

“不错,是我。陆珩。三年前,蒙‘恩’被构陷贪墨、流放三千里,途中‘病故’的前户部左侍郎陆文渊之子。”

前户部左侍郎之子!陆珩!一个本该死在流放路上的“死人”!

林晚和谢瑢也是心神俱震。户部左侍郎陆文渊……他们略有耳闻,三年前一桩震惊朝野的贪墨大案,陆文渊被抄家问罪,流放途中染病身亡,其家眷或死或散。没想到,其子陆珩竟然没死,还化身为神秘的面具人,潜伏至今!

陆珩(面具人)的目光掠过震惊的众人,最终落在谢瑢脸上,声音冰冷而清晰:

“谢公子,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何要查独孤罡,为何要与你们合作了。因为三年前构陷我父亲、导致陆家满门凋零的幕后主使之一,便是这位独孤大将军!而他所用的罪名和部分‘证据’,正与当时刚刚开始试验、却已酿出祸端的‘醉梦香’有关!我父亲,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在北境以士卒试验毒物的罪行,并试图上奏,才遭灭口!”

血仇叠加着血仇!原来陆离(陆珩)与谢瑢一样,都是“醉梦香”罪恶下的受害者遗孤,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

密室之内,烛火噼啪。沈千帆面如死灰,谢瑢眼中燃起同病相怜的火焰,林晚则感到了更加沉重的宿命与责任。

三方对峙,因一张面具的摘下,瞬间演变成了两个复仇者与一个绝望叛徒的对峙。而他们共同的目标——独孤罡,其阴影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庞大黑暗。

危楼之上,暗涌已化为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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