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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远山站在讲台上,手里的信纸被晨光映得发黄。他没有说话,只是把信慢慢摊开,正面朝向所有人。台下几十双眼睛盯着那张纸,空气像是凝住了。

“这封信,昨夜出现在我办公桌上。”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传到角落,“内容说我与日军暗通,愿以清河防线换五百支步枪、十万发子弹。”

台下有人开始记录,快门声接连响起。林婉儿在后排屏住呼吸,手指搭在相机按钮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远山的手。

他拿起信,举到灯光下。“诸位请看,这签名像我的笔迹,但仔细看就能发现破绽。”他说完,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白纸,上面是他刚刚写下的名字,“这是我自己写的。你们对比一下。”

记者们纷纷凑近前排,有人掏出放大镜。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低声说:“起笔不一样,这封信上的字太软,没有力度。”

陈远山点头:“我每天批作战命令,写字习惯早已固定。起笔重,收笔快,这是长期握枪养成的动作。而这封信的签名,转折生硬,像是临摹时反复描画的结果。”

又有人问:“会不会是您当时情绪紧张,写得潦草?”

“那应该整体变形,而不是只改关键部位。”他指着落款处的弯钩,“这里特意加重,想模仿我收尾的习惯。可真正的力道是从手腕贯穿到笔尖的,不是靠压笔做出来的。”

台下一片低语。

他放下两张纸,拿起信的背面。“再看纸张。这纸来自江南某机关专用的黄纸,市面上极少流通。前线缴获的日军账本用的是粗麻纸,质地粗糙,吸墨性强。而这张纸光滑细腻,根本不是同一类。”

一名《中央日报》的记者站起来:“既然不是前线物品,为何会出现在您的办公室?”

“问题就在这里。”陈远山目光扫过去,“如果真是通敌信,为什么要用这种容易暴露来源的纸?为什么还要留在桌上等我发现?敌人若真和我有联系,大可以直接销毁证据,或者让我消失。”

他顿了顿:“留下它,是为了让我慌乱。让我急于解释,越解释越乱;或者沉默不语,任由谣言扩散。这才是目的。”

台下有人点头。一位通讯社的编辑低声对同伴说:“逻辑说得通。真正通敌的人不会留证据,只有构陷才会刻意制造痕迹。”

这时,另一名记者发问:“您怎么确定这不是您部下私自所为,事后栽赃给您?”

陈远山没立刻回答。他走到墙边,掀开盖着军事地图的布帘。红蓝铅笔标注的防线清晰可见,清河镇东线用粗线标出,旁边写着“七日阻击战”五个字。

“这支队伍从李庄撤下来时,只剩不到八百人能站着走路。”他说,“我们在泥水里趴了六天,吃的是生米和雪水。最后一夜,机枪手打光所有子弹,抱着炸药包冲进敌群。他们用命守住了这条线。”

他转过身:“现在有人说,我拿这条防线去换五百支枪?五百支枪够干什么?连一个连的装备都不齐。而我们已经死了两千三百人。”

没人说话。

他回到桌前,声音沉了下来:“有人不想看到杂牌军打出成绩,更不想看到前线团结抗敌。所以要造谣,要搞分裂,要把主战的人打下去。这封信不是针对我一个人,它是冲着所有不肯投降的人来的。”

礼堂里静了几秒,随后响起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记者们低头记录,神情严肃。

林婉儿按下快门,拍下了陈远山侧脸的瞬间。光线照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旧伤疤。她小声对助手说:“这张登头版,标题就写‘谁在背后射冷枪’。”

张振国站在后台入口,一直留意着几个陌生面孔。其中一人坐在后排,始终没动笔,也不看讲台,反而频频望向门口。他轻轻挥手,两名穿杂役衣服的士兵慢慢靠近那人身后。

台上有记者追问:“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向上级申诉吗?”

“我不申诉。”陈远山说,“事实摆在眼前,不需要求谁相信。我会把这封信的比对材料交给所有到场媒体,你们可以自行刊发。同时抄送总指挥部、军法处、监察组。”

他又补充一句:“我也欢迎赵中将派人来查。只要敢当面对质,我随时奉陪。”

提到这个名字时,台下明显一阵骚动。不少人交换眼神,有人迅速写下笔记。

《申报》的记者当场表态:“我们会在明天早报头版刊登全文,并附上笔迹和纸张分析图。”

“我们也发。”《大公报》的代表站起身,“这种政治陷害必须曝光,否则以后谁还敢上前线?”

通讯社的人已经开始起草电讯稿,准备向全国发送。

陈远山看着台下,语气平静:“我不是为了自己站出来。是那些死在清河镇的兄弟逼我来的。他们没机会说话,但我不能替他们闭嘴。”

林婉儿再次按下快门。照片里,陈远山站在地图前,右手按在清河防线的位置,指节分明,肩膀挺直。

记者会接近尾声,有人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对方继续散布谣言呢?”

“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他说,“我手里不止这一份证据。他们每走一步,我都看得见。而我等着的,是他们露出真面目那一天。”

话音落下,台下响起一阵掌声。起初零星,随后越来越响。记者们陆续起身收拾东西,有的互相讨论发稿方向,有的直接奔向门口打电话。

张振国示意两名士兵盯住那个可疑男子,看他是否单独行动。那人果然在人群散去后 linger 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向侧门。

林婉儿走到台前,轻声问:“我能拍一下信的细节吗?特写。”

陈远山点头,把信平铺在桌上。她靠近拍摄,镜头对准折痕和墨迹边缘。拍完三张,她收起相机,抬头说:“今晚十二点前,第一篇报道就能上线。”

“辛苦你。”他说,“记得把底片保管好。”

“放心。”她顿了顿,“这次没人能抹掉真相。”

他站在原地,看着记者们陆续离开礼堂。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空了一半的座位上。墙上地图的红线依旧醒目,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张振国走过来,低声汇报:“刚才那个穿灰衫的,出门就被我们的人跟上了。他往城西去了,没回军部。”

陈远山嗯了一声,没多说。

林婉儿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低头整理公文包,动作利落。那封信又被折成方块,重新塞进夹层。

她走出礼堂,风迎面吹来。她把相机抱紧了些,脚步加快。

礼堂内只剩几个勤务兵在收拾桌椅。陈远山站在军事地图前,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驳壳枪的枪套。五角星标志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他转身走向后台通道,脚步沉稳。

通道尽头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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