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昌邑城的秋天,天空湛蓝如洗。曹操站在新修的州牧府门前,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心中涌起一股难得的安宁。从陈留起兵到现在,短短一年时间,他从一个丧家之犬变成了坐拥一州的镇东将军。麾下文有荀彧、程昱等谋臣,武有夏侯惇、于禁等猛将,青州兵三万精锐,威震山东。
“主公,东郡、济北、山阳各郡的秋粮已经入库,共计八十万石。”毛玠拿着账簿汇报,脸上带着笑容,“加上从黄巾军那里缴获的,够我军吃上一年半了。”
曹操点点头:“孝先辛苦了。百姓的赋税可曾减免?”
“按主公吩咐,今年兖州各郡减免三成赋税,百姓皆感恩戴德。”毛玠说。
这时荀彧从府内走出,手中拿着一封书信:“主公,泰山太守应劭来信,询问何时接老太爷来兖州。”
曹操心中一动。父亲曹嵩自董卓之乱后,一直避难在琅琊。如今兖州已定,是该接父亲来享福了。
“文若,你代我回信给应劭,让他即刻前往琅琊,接我父亲来昌邑。”曹操顿了顿,补充道,“多派些人,路上一定要确保安全。”
“是。”荀彧应道。
三日后,泰山太守应劭带着三百兵马,东出泰山,前往琅琊。临行前,曹操亲自送他出城,再三叮嘱:“应太守,我父亲年事已高,一路上务必小心照料。到了琅琊,告诉他,儿子不孝,让他受苦了。如今兖州已定,请他老人家来享清福。”
应劭抱拳道:“主公放心,劭必不负所托。”
过了数日,琅琊郡的一处庄园里,曹嵩正坐在庭院中晒太阳。这位曾经的大司农,如今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但精神尚好。他的弟弟曹德在一旁陪他下棋。
“兄长,听说孟德在兖州大破黄巾,朝廷加封他为兖州牧了。”曹德落下一子,笑着说。
曹嵩捋着胡须,眼中满是欣慰:“这小子,从小就不安分,没想到真让他闯出一番事业来。”
正说着,管家匆匆来报:“老太爷,泰山太守应劭求见,说是奉兖州牧之命,来接您去昌邑。”
曹嵩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他怔了片刻,忽然老泪纵横:“孟德……孟德来接我了……”
曹德也红了眼眶:“兄长,咱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当日,曹嵩便命人收拾行装。他在琅琊避难多年,家当不少,金银细软装了整整五十车。加上弟弟曹德一家,以及其他亲属、仆从,共计四十余口,随行护卫百余人。临行前,琅琊的故旧都来送别,曹嵩一一作别,感慨万千。
队伍离开琅琊,向西而行。初时一路顺利,秋高气爽,风景宜人。曹嵩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渐渐熟悉的景色,心中涌起近乡情怯之感。
“兄长,前面就是徐州地界了。”曹德骑马跟在车旁,“徐州太守陶谦,与孟德可有交情?”
曹嵩摇头:“听说二人都是讨董联盟的一员。”
正说着,前方探马来报:“老太爷,徐州牧陶谦亲自带人在边境迎接!”
曹嵩吃了一惊,连忙命车队停下。不多时,果然见一队人马从西而来,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容和善,穿着太守官服,正是陶谦。
“曹公大驾光临,谦有失远迎!”陶谦下马,恭敬行礼。
曹嵩连忙下车还礼:“陶州牧太客气了,老朽何德何能,劳州牧亲迎?”
陶谦笑道:“曹公是曹兖州之父,谦久仰大名,一直无缘结交。今日得见曹公,实乃三生有幸。若曹公不弃,请到郯城歇息几日,让谦略尽地主之谊。”
曹嵩推辞不过,只得答应。陶谦大喜,亲自为曹嵩驾车,一路护送至郯城。
接下来的两天,陶谦每日设宴款待,极尽殷勤。宴席上山珍海味,歌舞助兴,陶谦更是频频敬酒,言语间满是对曹操的敬佩。
“曹兖州讨董义举,天下皆知。如今平定黄巾,安定兖州,实乃朝廷栋梁,百姓救星。”陶谦举杯道,“谦镇守徐州,只求保境安民,若有朝一日能得曹兖州指点,实乃徐州之幸。”
曹嵩客气道:“陶州牧过誉了。犬子年轻,还需陶州牧这样的老成之人多多提点。”
两日后,曹嵩辞行。陶谦亲自送出城外二十里,仍觉不够,又唤来一员将领:“张闿,你带五百兵马,护送曹公至兖州地界,务必确保曹公安全。”
那张闿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身材魁梧,眼神阴鸷。他抱拳道:“末将领命!”
陶谦又对曹嵩说:“曹公,此去兖州,山路崎岖,盗匪出没。有张闿护送,可保无虞。到了兖州,还请代谦向曹兖州问好。”
曹嵩再三感谢,这才重新上路。
队伍继续西行。有了张闿的五百兵马护卫,声势更加浩大。车马辚辚,旌旗招展,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行至华、费之间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紧接着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那雨来得又急又猛,不到半个时辰,道路已成泥泞,车马难行。
“将军,前面有座古寺,可否去避雨?”一个士兵问张闿。
张闿抬眼望去,只见前方山腰上果然有座寺庙,虽显破败,但屋舍尚存。他点点头:“就去那里。”
古寺名叫华严寺,早已荒废多年,只有几个老僧守着。见有军队来,老僧们吓得瑟瑟发抖。张闿大手一挥:“腾出房间,让曹公一家休息。其余人,马匹车辆安置在两廊下。”
曹嵩在正殿安顿下来,曹德指挥仆从搬运财物。那些装着金银细软的车子,全都推进了廊下避雨。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张闿的五百士兵挤在廊下,一个个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他们看着曹家那些沉甸甸的箱子,眼中渐渐露出异样的光芒。
“他娘的,这雨什么时候停?”一个士兵抱怨道,“咱们在这儿淋雨,那些有钱人却在屋里享福。”
另一个士兵压低声音:“看见那些箱子没?听说里面全是金银财宝。曹嵩当过太尉,家里富得流油。”
“凭什么他们那么有钱,咱们就得卖命?”
怨气像瘟疫一样在士兵中蔓延。张闿靠在柱子上,冷眼旁观。他是黄巾余党,当年被迫投降陶谦,一直不得重用,心中早有怨气。如今看着曹家的财富,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升起。
午夜时分,雨势稍缓。张闿悄悄召集了几个心腹头目,来到寺后僻静处。
“兄弟们,”张闿压低声音,“咱们跟着陶谦,出生入死,得到什么了?每月那点粮饷,还不够养家糊口。现在机会来了。”
他指了指寺内:“曹家那些财物,够咱们花几辈子了。今晚三更,咱们一起动手,杀了曹嵩全家,抢了财物,然后逃到山里当山大王。怎么样?”
几个头目面面相觑。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咬牙道:“干了!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另一个瘦高个犹豫道:“可是……陶州牧待咱们不薄……”
“呸!”张闿啐了一口,“待咱们不薄?他何时重用过咱们?咱们这些降兵,在他眼里就是炮灰!兄弟们,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想想这乱世,不狠一点,怎么活?”
最后一点犹豫也被打消了。众人齐声道:“听将军的!”
张闿眼中闪过狠色:“好!三更动手,一个不留!”
寺内,曹嵩正坐在禅房中,辗转难眠。窗外的雨声让他心烦意乱,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弟弟曹德安慰道:“兄长放心,明天雨停了就能赶路,再过几天就到兖州了。”
曹嵩叹了口气:“也不知孟德现在怎样了……”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怎么回事?”曹嵩猛地站起。
曹德提剑冲出门去,只见寺内火光四起,无数士兵手持刀枪,见人就砍。廊下的曹家仆从猝不及防,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保护老太爷!”曹德大喊,挥剑砍翻两个冲来的士兵。
但张闿的人太多了。五百士兵如狼似虎,将曹家四十余口团团围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曹德虽勇,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身中数刀。
“德弟!”曹嵩目眦欲裂,想要冲出去,却被一个妾室死死拉住。
“老太爷,快走!”妾室哭喊着。
曹嵩咬咬牙,跟着妾室逃向方丈后院。那里有一堵矮墙,可以翻出去。可妾室体胖,怎么也爬不上去。
“老太爷,别管我了,您快走!”妾室推着曹嵩。
曹嵩犹豫间,追兵已至。他急忙拉着妾室躲进茅厕。黑暗中,两人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喊杀声、惨叫声,浑身发抖。
“在这里!”一声大喝,茅厕的门被踹开。火光映照下,张闿那张狰狞的脸出现在门口。
曹嵩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刀光一闪。
当夜,华严寺化为一片火海。张闿带着手下,将曹家财物洗劫一空,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逃往淮南方向。
泰山太守应劭当时住在另一间禅房,当他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时,乱兵已经杀红了眼。他拼命杀出重围,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亲兵。看着寺中的大火,应劭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老太爷……应劭无能啊……”
他知道,自己无法向曹操交代了。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残兵,投奔冀州袁绍去了。
五天后,昌邑城。
曹操正在与荀彧、程昱商议如何安置青州兵,一个满身血污的士兵连滚带爬冲进大厅。
“主公……主公……”那士兵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曹操心中一沉:“你是……应劭的人?怎么了?我父亲呢?”
“老太爷……老太爷他……”士兵说不下去了,只是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咚咚作响。
荀彧急忙上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
士兵断断续续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华严寺,大雨,张闿叛变,曹家满门被杀,财物被劫……
每听一句,曹操的脸色就白一分。当听到父亲和叔父惨死时,他猛地站起,又直挺挺向后倒去。
“主公!”众人惊呼,连忙扶住。
曹操醒转过来,推开众人,缓缓站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陶谦……”曹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纵兵杀我父……此仇不共戴天!”
他猛地拔出佩剑,一剑砍在案几上,厚重的木案应声而裂。
“传令!”曹操的声音嘶哑而冰冷,“留荀彧、程昱率三万军守兖州。其余兵马,随我出征徐州!我要荡平徐州,鸡犬不留,为我父报仇!”
荀彧大惊:“主公!此事还需查清,未必是陶谦指使……”
“不必查了!”曹操怒吼,“张闿是陶谦的部下,陶谦难辞其咎!我意已决,谁敢再劝,军法从事!”
程昱还想说什么,被荀彧拉住。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担忧。此时的曹操,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谁也劝不住了。
三日后,曹操亲率五万大军,杀向徐州。以夏侯惇、于禁为先锋,李典为合后。大军所过之处,黑云压城,杀气冲天。
出发前,曹操召集众将,下达了残酷的命令:“攻下城池后,城中百姓,无论老幼,全部屠戮,一个不留!我要用徐州百万人的血,祭奠我父在天之灵!”
众将面面相觑,但见曹操那狰狞的面容,无人敢劝。
大军开拔,滚滚向东。秋风中,曹操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昌邑城,又望向东方,眼中只有滔天的恨意。
“父亲……德叔……你们在天之灵看着,儿子一定为你们报仇……”
他不知道,这一去,不仅将给徐州带来浩劫,也将让他背负千古骂名。
乱世中的仇恨,就像野火,一旦点燃,就会烧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