郿坞的黄昏来得格外早。当吕布率领五万大军抵达这座城堡时,夕阳正将最后的光辉洒在那高厚的城墙上,给冰冷的砖石镀上一层血色。城头上原本飘扬的董字大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面白旗——守城的士兵在得知董卓死讯后,早已没了斗志。
吕布骑在赤兔马上,银甲在夕阳下闪着寒光。他抬起头,望向那座巍峨的城堡。这里就是董卓花费无数民脂民膏修建的安乐窝,也是囚禁貂蝉的地方。
“攻城。”吕布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其实根本不需要攻城。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几十个守城士兵跪在门口,双手高举兵器,瑟瑟发抖。为首的一个校尉颤声道:“温侯饶命!我等愿降!”
吕布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策马入城。马蹄踩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五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入郿坞,迅速控制了各处要害。
城堡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奢华。亭台楼阁连绵不绝,雕梁画栋极尽精巧,花园里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假山流水错落有致。可这一切在吕布眼中都毫无意义,他的目光只在搜寻一个身影。
“将军!”一个亲兵快步跑来,“找到了!貂蝉姑娘在后园的望月楼!”
吕布的心猛地一跳。他一夹马腹,赤兔马长嘶一声,朝着后园疾驰而去。
望月楼是郿坞中最高的建筑,建在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上,登上楼顶可以俯瞰整个城堡。当吕布赶到时,楼前已经围了不少士兵。皇甫嵩正站在那里,见到吕布,他拱手道:“温侯,貂蝉姑娘就在楼上,安然无恙。”
吕布点点头,翻身下马,快步走进楼内。他的脚步很急,踩在木制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心跳得比脚步声还快。
二楼的一间厢房里,貂蝉正坐在窗前。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裙,没有施任何脂粉,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看起来清瘦了许多。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
当看到吕布时,貂蝉的眼睛瞬间红了。她站起身,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貂蝉……”吕布停在门口,声音有些沙哑。
貂蝉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跑过来,扑进吕布怀里,放声大哭。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恐惧,有这几个月来积压的所有情绪。
吕布紧紧抱着她,感受着怀中温软的身躯在颤抖。他的眼眶也湿了,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猛将,此刻却觉得心都要碎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声说,一遍遍地抚摸着貂蝉的背,“老贼已经死了,你再也不用怕了。”
貂蝉哭了很久,才渐渐止住哭声。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吕布:“将军……你真的杀了董卓?”
“杀了。”吕布点头,语气坚定,“我用方天画戟,刺穿了他的咽喉。”
貂蝉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口气里,有解脱,也有后怕。她重新靠进吕布怀里,轻声说:“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盼,盼着将军来救我。又怕……怕等不到那一天。”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吕布的声音里满是愧疚。
两人相拥良久,直到楼下传来皇甫嵩的声音:“温侯,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处理郿坞的善后事宜。”
吕布这才松开貂蝉,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处理些事情。等处理完了,我就带你回长安。”
貂蝉点点头,眼中满是信任。
吕布下楼时,皇甫嵩已经指挥士兵开始清理郿坞。这位老将做事雷厉风行,已经下达了几道命令:第一,释放坞中所有被掳掠的良家子女;第二,凡是董卓的亲属,不分老幼,一律诛杀;第三,查抄坞中所有财物。
“董卓的母亲怎么处置?”一个副将问。
皇甫嵩面无表情:“杀。”
吕布听到这个命令,眉头微皱,但最终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这是政治斗争的必要残酷。董卓一族必须被连根拔起,否则后患无穷。
杀戮开始了。郿坞中响起了凄厉的哭喊声和求饶声。董卓的弟弟董旻、侄子董璜被从藏身之处拖出来,按在广场上斩首。他们的家眷,无论男女老幼,也都被一一处决。董卓的母亲已经九十多岁了,被人从房中搀扶出来时,还在喃喃自语:“我儿要做皇帝了……要做皇帝了……”
刀光一闪,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吕布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他见过太多的死亡,早就麻木了。而且,这些人都是董卓的亲属,董卓作恶多端,他们享受了董卓带来的荣华富贵,如今陪葬也是理所当然。
真正让吕布动容的,是那些被释放的少女。当士兵打开后园那些囚禁她们的房间时,数百名少女蜂拥而出。她们中有的已经被关了一年多,有的才刚被掳来不久。她们衣衫不整,面容憔悴,眼神惊恐,像一群受惊的小鹿。
看到这一幕,吕布想起了貂蝉。如果不是王允的连环计,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诛杀董卓,貂蝉的命运也会和这些少女一样,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渐渐枯萎。
“好好安置她们,”吕布对身边的副将说,“给她们换身干净衣服,准备些吃食,然后派人送她们回家。”
“是。”
查抄财物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三天。当最终清点结果出来时,连见多识广的皇甫嵩都惊呆了。
黄金,整整八十万两,装满了三十个大箱。
白银,五百万两,堆成了三座小山。
绮罗绸缎,十万匹,足以装备一支大军。
珍珠、翡翠、玉石、玛瑙……各种珍宝不计其数,装满了五十个房间。
粮食,足够二十万人吃上三年。
还有兵器、铠甲、车马……郿坞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董卓这老贼,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啊。”皇甫嵩叹息道。
吕布没有说话。他想起当初在凤仪亭,貂蝉对他说:“我在这深闺之中,度日如年。”现在他明白了,貂蝉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建立在无数百姓的血泪之上的。
五天后,大军押送着这些财物返回长安。队伍绵延数里,扬起漫天尘土。吕布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貂蝉坐在他身后的一辆马车上,偶尔掀开车帘,看着他的背影。
回到长安时,王允亲自出城迎接。看到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财物车队,王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拉着吕布的手,连声道:“温侯辛苦了!辛苦了!”
当天晚上,王允在都堂设宴,大犒三军,并召集所有官员庆祝。都堂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美酒佳肴摆满了长案。官员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仿佛天下已经太平,盛世已经到来。
王允坐在主位,满面红光。他举起酒杯,高声说:“诸位!董卓已死,国贼已除,汉室复兴有望!让我们共饮此杯,庆祝这太平盛世的到来!”
“敬司徒!敬温侯!”百官齐声应和,一饮而尽。
吕布也坐在席上,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看向坐在女眷席上的貂蝉,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柔情。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宴会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太浮夸了,太得意了,仿佛董卓一死,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酒过三巡,一个官员起身问道:“司徒,董卓虽死,但他的余党尚在。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人率领飞熊军逃往凉州,该如何处置?”
王允放下酒杯,脸色微沉:“这四人助纣为虐,罪不容赦。我已经派人传令,命他们回长安请罪。”
“如果他们不回来呢?”另一个官员问。
王允冷笑:“那就发兵征讨!如今董卓已死,他们群龙无首,能掀起什么风浪?”
吕布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他觉得王允太过轻敌了。李傕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手下又有精锐的西凉飞熊军,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宴会持续到深夜才散。吕布送貂蝉回府——王允已经将貂蝉接回司徒府,并承诺择吉日为他们完婚。分别时,貂蝉拉着吕布的手,轻声说:“将军,我总觉得……事情还没完。”
吕布握紧她的手:“别担心,有我在。”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貂蝉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就在长安城欢庆胜利的同时,千里之外的陕西,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人正聚在一座破庙里,面色凝重。
他们是在董卓被杀当天夜里逃出郿坞的。当时他们正在郿坞值守,突然接到长安传来的急报:董卓被杀,吕布正率军前来。四人当机立断,带着三千飞熊军连夜西逃,一路不敢停歇,直到进入陕西地界,才敢稍作休整。
“现在怎么办?”郭汜一拳砸在墙上,灰尘簌簌落下,“太师死了,我们成了丧家之犬!”
张济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各奔东西,逃命去吧。”
樊稠摇头:“逃?往哪儿逃?朝廷一定会通缉我们,天下虽大,哪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一直沉默的李傕忽然开口:“我们可以上表请罪,求朝廷赦免。”
“赦免?”郭汜冷笑,“王允那老东西,恨我们入骨,怎么可能赦免我们?”
“总要试一试。”李傕说。
于是他们派了一个使者,带着请罪表前往长安。使者三天后回来了,带回了王允的话:“董卓的跋扈,都是这四个人助长的。现在虽然大赦天下,但这四个人绝不能赦免。”
破庙里一片死寂。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既然求赦不得,”李傕长叹一声,“那我们就各自逃生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庙外传来:“将军此言差矣。”
四人猛地转身,手按剑柄。只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缓步走进庙中。他大约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眼神深邃,穿着一身青色布衣,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读书人。
“你是何人?”李傕厉声问。
文士拱手行礼:“在下贾诩,字文和,武威人氏。曾在太师府中为幕僚,与四位将军有过数面之缘。”
贾诩。李傕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人。董卓活着时,贾诩并不显眼,总是沉默寡言,很少发表意见。但李傕听说过,此人颇有智谋,只是不为董卓所重。
“你来做什么?”郭汜警惕地问。
贾诩微微一笑:“来为四位将军指一条生路。”
“生路?”张济苦笑,“如今我们已是朝廷钦犯,哪里还有生路?”
“有。”贾诩走到破庙中央,环视四人,“而且不止是生路,还是一条通天大道。”
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李傕说:“先生请讲。”
贾诩不慌不忙地说:“如果四位将军放弃军队,单独逃亡,那么随便一个亭长就能把你们绑起来送官。西凉军骁勇善战,天下闻名,四位将军又是军中宿将,为何要弃长就短?”
郭汜不耐烦地说:“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打回长安去?我们只有三千人,长安有吕布的并州军,有皇甫嵩的禁军,怎么打?”
“三千人当然打不下长安。”贾诩说,“但如果是十万人呢?”
“十万人?”四人同时惊呼。
贾诩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西凉之地,民风彪悍,士卒骁勇。董太师虽然死了,但他在西凉经营多年,余威尚在。四位将军可以以替太师报仇为名,诱集陕人及本部军马,一起杀向长安。”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成功了,就可以奉朝廷以正天下,到时候四位将军就是扶危定难的功臣,何止是赦免?封侯拜将都不在话下。如果不胜,再走也不迟,总比现在这样仓皇逃命要好。”
破庙里安静下来。四人都在思考贾诩的话。李傕最先想明白,他一拍大腿:“先生说得对!我们手里还有兵,为什么要逃?”
郭汜还有些犹豫:“可是……西凉人会跟我们走吗?”
贾诩笑了:“这就看我们怎么说了。”
接下来的几天,贾诩展现了他惊人的谋略。他亲自起草檄文,派人到西凉各州郡散布流言。流言的内容很巧妙,不是说董卓有多好,而是说王允要清算所有西凉人。
“王允说了,西凉人都是董卓的帮凶,要一个不留!”
“长安已经在抓捕西凉籍的官员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这些当兵的了!”
“与其等死,不如拼了!”
流言像野火一样在西凉蔓延。西凉民风本就彪悍,又长期受董卓统治,对朝廷本就没什么忠诚可言。现在听说王允要清算西凉人,顿时群情激愤。
贾诩又让人四处扬言:“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位将军要起兵为太师报仇,也是为我们西凉人争一条活路!愿意跟我们一起干的,将来共享富贵!不愿意的,就等着被王允砍头吧!”
这下子,响应的人更多了。西凉各郡的驻军、豪强的私兵、甚至一些土匪流寇,都纷纷来投。短短半个月,李傕等人就聚集了十万人马!
站在新搭建的点将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军队,李傕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他转头对贾诩说:“先生真乃神人也!若非先生指点,我等早已成了丧家之犬。”
贾诩微微一笑,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他之所以献此计,并非真的忠于董卓或李傕,而是审时度势后的选择。王允诛杀董卓后,若能妥善安抚西凉军,本可安定天下。可他偏偏要赶尽杀绝,这就给了贾诩可乘之机。
乱世之中,想要保全自身,就要依附强者。李傕等人虽非明主,但手中有兵,眼下是最合适的选择。至于这场战争会造成多少死伤,会带来多少灾难……贾诩闭上眼睛,不去想这些。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将军,大军已集结完毕。”一个副将上前禀报。
李傕点点头,拔出佩剑,高举过头:“兄弟们!王允老贼,杀我太师,又要灭我西凉!今日我们起兵,不为别的,就为讨一个公道!杀回长安,诛杀王允,为太师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十万人的呐喊声震天动地。
大军开拔了。十万人马分成四路,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各领一路,像四把利剑,直指长安。
尘土飞扬,旌旗蔽日。一场新的风暴,正在向那座刚刚欢庆胜利的城市逼近。
而在长安,王允还沉浸在诛杀董卓的喜悦中。当他接到西凉军起兵的消息时,只是不屑地笑了笑:“乌合之众,何足挂齿?命吕布率军迎战便是。”
他不知道,这场他眼中的“小麻烦”,将彻底改变长安的命运,也将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