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怀着一肚子被王允“安抚”后的忐忑与期盼,在自己府中辗转反侧。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都说,相府内口风很紧,关于那位新来的貂蝉姑娘,什么也打听不到。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第二天一早,他实在按捺不住,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借着禀报军务的名义,径直闯入了相府的内堂。堂内只有几个侍妾在轻声收拾,不见董卓踪影。吕布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太师起身了吗?”
一个侍妾见到他,连忙躬身行礼,小声回道:“回温侯,太师……太师昨夜与新人共寝,至今还未起身呢。”
“新人?”吕布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冰水浇透,“哪个新人?”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那侍妾并未察觉,依旧照实回答:“就是前日王司徒府上送来的那位貂蝉姑娘,太师极为喜爱,已纳为妾室了……”
“轰!” 吕布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惊雷炸开!王允信誓旦旦的许诺,貂蝉那含情脉脉的秋波,还有眼前这“新人共寝”的现实……他被骗了!他被王允那个老狐狸和董卓这老贼联手戏耍了!一股被愚弄的屈辱、被横刀夺爱的愤怒,以及对自己轻信的懊悔,瞬间化作熊熊烈火,烧得他双眼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强忍着立刻拔剑杀人的冲动,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却暂时压抑着凶性的困兽,咬着牙,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董卓卧房的后窗下。
他屏住呼吸,将脸贴近窗棂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朝里面窥视。只见房内,貂蝉正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理着如云秀发。晨光熹微,映照着她绝美的侧脸,本该是赏心悦目的画面,她却紧锁着那双远山眉,明媚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忽然,她像是无意间瞥见了窗外水池中映出的那个高大、戴着束发冠的身影。她的娇躯明显颤抖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皱起眉头,拿起一方香罗手帕,不停地擦拭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那副哀愁凄婉、我见犹怜的模样,毫无保留地落入了吕布眼中。
吕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认定了,这绝对是董卓老贼倚仗权势,强行霸占了貂蝉,才让她如此痛苦不堪!他死死盯着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庞,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摧毁一切的冲动在血管里奔涌,恨不得立刻砸碎窗户,冲进去将心爱的人儿抢走。然而,董卓往日积攒的淫威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那肥胖身躯背后代表的庞大势力,让他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他就这样死死地窥视着,内心在愤怒、怜惜、不甘与怯懦中反复煎熬。看了许久,直到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折磨逼疯,他才咬着后槽牙,万分不舍地悄然退开。可没走多远,那颗被貂蝉牢牢拴住的心,又牵引着他,让他如同着了魔一般,再次鬼使神差地潜回窗下,痴痴凝望。
就在吕布心神激荡,难以自已之际,董卓已然起身,端坐在中堂之上了。吕布只得强行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甲,入内拜见。董卓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外面没什么事吧?”
吕布垂下头,闷声回答:“回义父,无事。” 说完,便按照惯例,手持方天画戟,侍立在董卓身侧。
董卓开始用早膳,吕布站在一旁,心思却早已飘远,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内室那微微晃动的绣帘。忽然,他瞧见绣帘掀起一角,一个女子半掩着面容,正悄悄向外张望,那熟悉的眉眼,不是貂蝉又是谁?只见她目光凄迷哀怨,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情意与难以言说的痛苦,朱唇微动,仿佛在无声地倾诉。吕布只觉得神魂颠倒,整个人都酥了,呆呆地站在那里,连董卓接连问了他两句话都充耳不闻。
董卓何等警觉,立刻察觉了吕布的异常。他见吕布眼神发直,神情恍惚,一直盯着内室方向,心中顿时疑云大起,那张肥硕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奉先既然无事,就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吕布猛地回过神来,看到董卓那明显不悦的脸色,心里虽然憋屈愤懑,却也不敢当面顶撞,只得悻悻地拱了拱手,躬身退出了相府。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他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棉花,喘不过气来,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几乎要将他撕裂。
自纳了貂蝉之后,董卓果然被这绝世美色迷得神魂颠倒,连续一个多月称病不朝,将大小政务全都抛诸脑后,终日只在相府内与貂蝉饮酒作乐,极尽奢靡。偶尔染上点小风寒,貂蝉更是表现得无比贤惠,衣不解带,亲尝汤药,曲意逢迎,使出浑身解数哄董卓开心,使得董卓对她愈发宠爱信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这一日,吕布听闻董卓身体微恙,觉得或许是个能见貂蝉一面的机会,便再次硬着头皮闯入内室问候。恰巧董卓服了药,正躺在床榻上酣睡,鼾声如雷。貂蝉静静地侍立在床帐之后,见吕布进来,立刻探出半个身子,一双含泪的美眸凄婉地望着他,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又泪光盈盈地指向榻上沉睡的董卓,紧接着,珍珠般的泪滴便无声地滚落下来。这一连串无声的动作,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瞬间射穿了吕布的心防!
他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混合着对貂蝉无比疼惜和对董卓滔天恨意的情绪,像火山般在他胸中喷发,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死死地盯着貂蝉,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立刻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带她逃离这个牢笼。
就在这时,董卓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恰好看见吕布正目不转睛、满脸激愤地注视着自己床后的方向。他心生疑惑,猛地一回头,正看见貂蝉站在床后,脸上犹带泪痕!董卓瞬间勃然大怒,厉声吼道:“吕布!你这逆子!安敢调戏吾之爱妾耶!”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肥胖的手指指着吕布,对左右侍卫咆哮道:“来人!将此逆子给我轰出去!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再踏入内堂半步!”
吕布被当场如此羞辱呵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羞愤交加,却又百口莫辩,只能狠狠瞪了貂蝉和董卓一眼,咬着牙,带着满腔的怨恨与屈辱,踉跄着退出了内堂。他一路疾走,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焚毁。刚出相府大门,正好撞见闻讯匆匆赶来的李儒。吕布再也压抑不住,一把拉住李儒,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与委屈。
李儒一听,心中暗叫不妙,连忙快步进府求见董卓。他挥退左右,苦口婆心地劝道:“太师!太师息怒!您是要成就帝王大业、夺取天下的人,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嫌疑和过失,就如此严厉地责备温侯呢?温侯勇冠三军,是太师您的臂膀啊!倘若他因此心生怨恨,怀有异志,万一酿成变故,那我们的宏图大业可就危在旦夕了啊!”
董卓余怒未消,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但听李儒说得如此严重,也稍微冷静了几分,皱着眉头,喘着粗气问道:“那……那依你之见,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儒赶紧献计:“太师,此事宜缓不宜急。明日您可将温侯召入内堂,赏赐他些金银布帛,再说些温言软语安抚一番,就说您前日病中,心神恍惚,言语有失,让他不要放在心上。温侯性情直率,得了赏赐,听了好话,自然也就平息怨气,无事发生了。”
董卓摸着肥厚的下巴,沉吟了半晌,觉得李儒所言确实是为大局着想,眼下稳住吕布确实比追究那点“小事”更重要。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摆了摆手道:“也罢,就依你所言。”
第二天,董卓果然派人将吕布召入了内堂。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看似和蔼的笑容,对吕布说道:“奉先我儿,前来坐下说话。” 待吕布有些拘谨地坐下后,他叹了口气,故作懊悔状:“唉,为父前几日身体染恙,头脑昏沉,心神不宁,说了一些糊涂话,可能伤着你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莫要记恨为父啊。” 说完,不待吕布回应,便高声吩咐左右:“来人!取黄金十斤,锦缎二十匹,赐予温侯,权当压惊之礼!”
很快,黄澄澄的金子和光彩夺目的锦缎便摆在了吕布面前。吕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赏赐,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更深的屈辱。他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翻腾的恨意,起身机械地躬身行礼,声音干涩地道谢:“布……谢义父赏赐。义父安心养病,布告退。”
抱着那沉甸甸的金银锦缎走出相府,吕布只觉得这些东西像烙铁一样烫手。这些冰冷的财物,怎能抵消他心中那火辣辣的羞辱?怎能填补他对貂蝉那刻骨铭心的思念?他的人虽然还留在董卓的麾下,穿着董卓赐予的铠甲,但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那个被困在相府深闺、以泪洗面的佳人身边。他对董卓那看似宽宏大量的“安抚”充满了鄙夷,那积压已久的怨恨,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此刻找到了一个脆弱的突破口,开始疯狂地积聚力量。董卓病愈之后,重新开始入朝议政。吕布作为贴身护卫,依旧手持长戟,紧随其后,但那双看向董卓背影的眼睛里,却时常闪过冰冷的光芒。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而他与董卓之间那看似牢固的“父子”关系,也已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只等待那最后一推,便会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