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的春天,终究是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到来了。
二月的舒县,春寒依旧料峭,但比寒风更刺骨的,是那份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的等待。自下达最终备战令后,整个庐江郡就像一张拉满的强弓,弦已绷至极限,箭簇死死瞄准着北方未知的黑暗。刘云几乎夜不能寐,每晚都在太守府那间悬挂着巨大江淮舆图的作战室内待到深夜,与郭嘉、荀攸、戏志才等人对着摇曳的烛火,反复推演,分析着每一份可能传来的讯息。
这一夜,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烛泪堆叠,更漏声迟。刘云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连日熬夜带来的疲惫,目光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冀州、巨鹿那片区域徘徊。
突然,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地打破了夜的沉寂!那脚步声毫不顾及礼仪,径直冲向作战室紧闭的门扉。
“砰”的一声,门被猛地推开。一名身披黑色斗篷、满身尘土、嘴唇干裂渗出血丝的斥候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室内众人,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度疲惫和激动而嘶哑变形:
“主…主公!急…急报!巨鹿…冀州…乱了!黄巾…黄巾反了!”
嗡的一声,刘云只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甚至恍惚了一下。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刻真正以如此突兀、激烈的方式降临时,那种冲击力依然超乎想象。刘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郭嘉、荀攸、戏志才也几乎同时霍然起身,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名几乎脱力的斥候身上。
“慢慢说!说清楚!”刘云一步跨到斥候面前,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尖锐,伸手将他扶起,能感觉到他手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斥候大口喘着气,接过旁边荀攸急忙递上的水囊,猛灌了几口,才用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断断续续地禀报:
“是…是太平道…张角!本来…本来听说他们的计划是在三月…但…但出了一个叫唐周的叛徒,向官府告密,供出了他们在洛阳的内应马元义!朝廷…朝廷反应极快,马元义被…被车裂于洛阳!官兵在京师大力搜捕太平道信徒,株连了上千人…血流成河啊!”
他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恐惧和震撼:“朝廷还…还直接下令冀州追捕张角!事情泄露得太突然,张角…张角被迫提前举事了!就在二月!他们头绑黄巾,号称‘黄巾军’!张角自称‘天公将军’,他两个弟弟张宝、张梁是‘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在巨鹿…在巨鹿祭天起兵了!”
作战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斥候粗重的喘息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刘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提前了!果然还是提前了!历史的车轮依着它的惯性来到刘云的面前。
“还有呢?”郭嘉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上前一步,紧盯着斥候,“各地情况如何?”
那斥候脸上血色尽褪,颤声道:“乱…乱得太快了!黄巾军就像…就像蝗虫,不,像决堤的洪水!他们四处劫掠州郡,攻打官府,焚烧城池!属下逃离北上打探路线时,听闻…听闻短短旬月之间,全国七州二十八郡!整整七州二十八郡啊!都燃起了战火!青、徐、幽、冀、荆、扬、兖…到处都有头裹黄巾的乱民呼啸而起!”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继续说道:“州郡官府…根本抵挡不住!许多地方官吏士卒望风而逃,城池接连失守…黄巾军势如破竹,烽烟遍地…据说,据说京都洛阳都已经震动了!”
“七州二十八郡…”刘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数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尽管刘云知道黄巾起义规模浩大,但亲耳听到这具体的、铺天盖地的范围,那种席卷天下的磅礴乱象,依然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这不再是地图上的推演,而是真正燃烧到眼前的战火!
“消息来源可靠吗?确认是张角亲自在巨鹿起事?”荀攸保持着最后的冷静,沉声追问细节。
“千真万确!”斥候用力点头,“属下冒险靠近巨鹿方向,亲眼看到远处烽烟冲天,溃逃的百姓都是这么说的!沿途遇到的零星溃兵和信使,口径一致!绝不会有错!”
“好了,你做得很好!辛苦了!先下去好好休息,领赏!”刘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示意侍卫将这名精疲力尽的斥候扶下去。他带回来的,是点燃这个时代的第一把,也是最猛烈的一把火。
作战室的门重新关上,室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他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凝重。
“唐周…马元义…车裂…”戏志才用他沙哑的嗓音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手指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敲击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是这一下,将天下这锅温水,彻底烧沸了。”
“提前一个月…”荀攸走到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冀州巨鹿的位置,然后缓缓划过那代表着七州二十八郡的广阔区域,“打乱的不只是张角的部署,更是所有地方州府的应对节奏。仓促起事,却能造成如此浩大声势…太平道根基之深,信众之广,恐怕比我们最坏的预估还要惊人。”
郭嘉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他那几乎从不离身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眼神却异常锐利地看向刘云:“主公,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而且,比我们预想的,来得更早,更猛。现在,不再是‘山雨欲来’,而是‘洪水滔天’!这滔天洪流的第一波,虽然主要冲击的是北方冀州、中原腹地,但江淮之地,毗邻荆州、徐州,绝难幸免!我们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刘云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闪过徐晃、黄忠、陈到、典韦等人的面孔,闪过过去数月呕心沥血的备战景象。几个呼吸后,刘云猛地睁开眼,所有的犹豫、彷徨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作为一方主君必须有的决断。
“奉孝所言极是!洪水已至,唯有筑堤死守,或导流疏浚!”刘云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公达,立刻根据此最新情报,重新评估黄巾军可能波及庐江的路径、规模与时间!志才,加大对庐江郡内,尤其是北部、西部边境地区的监控力度,谨防小股黄巾流窜入境,或境内有不轨之徒趁机响应!”
“诺!”荀攸和戏志才肃然领命。
“奉孝,”刘云看向郭嘉,“你随我去书房,我们需要立刻草拟几份重要文书:其一,以庐江太守府名义,发布安民告示,既要告知民众巨变已生,令其提高警惕,更要强调我郡已严阵以待,稳定人心!其二,向徐晃、黄忠所部发出紧急军令,告知巨鹿生变,黄巾已起,令其提高警戒级别至最高,随时准备迎击可能南下的黄巾乱军!其三,传令陈到,庐江团练全部动员,配合各县官府,加强乡里巡查,弹压地面,确保后方无虞!其四,告知典韦,舒县全城即日起进入最严格的军管状态,许进不许出,严查奸细!”
“嘉明白!”郭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显然对刘云的迅速决断感到满意。
“还有,”刘云补充道,“立刻召集刘晔、顾雍、孙乾,让他们放下所有非紧急事务,全力保障军需调配必须万无一失!告诉他们,战争的消耗,从现在起,开始了!”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太守府,乃至整个舒县,仿佛被投入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激荡起来。虽然已是深夜,但府内各处迅速亮起灯火,官吏、侍卫、信使奔走不息,压抑已久的战争机器,终于接到了明确的指令,开始以最高效率轰鸣运转。
刘云站在作战室的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在滚烫的脸上。远方,依旧是沉沉的黑暗,但刘云知道,在那黑暗的尽头,巨鹿的烽火已经点燃,并且正以燎原之势,向着大汉疆域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乱世…终于开始了。”刘云低声自语,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一次,他不再是历史的看客,而是身陷其中的局中人。庐江,将在这滔天洪流中,迎来它的第一场考验。
“主公,”郭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挑战的兴奋,“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我们的时候。”
刘云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穿透夜色,望向北方。
“我知道。”刘云轻轻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那就让他们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