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晚,暑气渐消,郡守府后院的书房内却依旧烛火通明。刘云并未像往常一样翻阅各地送来的政务文书,而是站在一幅新绘制的、涵盖了大汉十三州主要郡县的巨大地图前,久久凝视。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从庐江向北,掠过豫州、兖州,最终停留在巨鹿郡所在的冀州区域;又向西,点在颍川、汝南等豫州腹地。
地图上,代表太平道活动的标记,如同不详的瘢痕,星星点点,却又隐隐有连成一片的趋势。张饶之乱虽平,但太平道这棵毒树的根基并未动摇。冀州张角,豫州波才……这些名字如同阴云,笼罩在刘云的心头。庐江的安定与繁荣,在这样的大势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刘云不能只满足于偏安一隅,必须看清这天下风起于青萍之末时的动向。
“奉孝到了吗?”刘云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低沉。
侍立在门外的典韦瓮声回应:“主公,郭军师已在门外等候。”
“请进。”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郭嘉依旧是那副青衫羽扇的从容模样,只是夜露沾湿了他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他走进来,目光先是扫过桌上未曾动过的茶盏,随即落在刘云面前那幅巨大的地图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主公深夜相召,可是为了这地图上的‘瘴疠之气’?”郭嘉缓步走到刘云身侧,羽扇轻摇,驱散了少许凝重的空气,目光精准地投向刘云方才久久注视的冀州与豫州。
“知我者,奉孝也。”刘云转过身,指向地图,“庐江新政初定,工坊复兴,看似一片欣欣向荣。然,你我皆知,这天下,恐将有大变。张角在冀州,传道施符,信徒数十万,其心叵测;波才在豫州,活动频繁,与颍川、汝南等地太平道徒联络密切。我等困守庐江,若不能洞察先机,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刘云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前世模糊的记忆与今生切实的情报交织,都在指向一个动乱将起的未来。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郭嘉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凝视地图,缓缓道:“主公所虑极是。太平道组织严密,传播极广,其志绝非蝇头小利。我等如今虽有庐江基业,然耳目闭塞,对外界大势,尤其是这些潜藏巨患的动向,知之甚少。仅靠商旅往来带回的零碎消息,远远不够。我们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一张能深入各州郡,尤其是能渗透到太平道核心的情报网络!”
“正是!”刘云重重一拍地图,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郭嘉,“奉孝,我欲设立一机构,专司此事。其名,暂定为‘听风阁’!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我要这听风阁,能听四海之风,能察天下之变!”
郭嘉眼中精光爆射,显然对这个名字和构想极为赞赏。但他并未立刻附和,而是沉吟道:“‘听风阁’……好名字!然,主公,此类机构,非同小可。人员遴选、组织架构、传递方式、经费来源、以及……绝对的忠诚与保密,皆是难题。尤其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手安插到目标地域,并长期潜伏?”
刘云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云商近期的行销报告,递给他:“奉孝且看。云商如今行销江淮,触角已延伸至徐州、荆州乃至豫州部分郡县。商队往来,货殖流通,本就是最好的掩护!我意,这‘听风阁’,便从云商的骨架之上搭建起来!”
刘云详细阐述他的构想:“以云商在各州郡设立的分号、货栈为明面上的据点,招募、培训机敏忠诚之人,以掌柜、伙计、行商、乃至镖师的身份作为掩护。利用商队流动之便,传递消息,结交三教九流,打探各方动向。所需经费,直接从云商利润中划拨,单独立账,由你总领,无需经由府库,最大限度保密。”
郭嘉听着刘云的计划,手指轻轻敲击羽扇的玉柄,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妙极!”他抚掌轻赞,“以商掩谍,确实是最佳选择。商贾身份不易引人怀疑,往来各地合情合理,资金流动也有天然掩护。只是……”他顿了顿,“此人选,必须绝对可靠,且需心思缜密,善于随机应变。阁内需有严密等级,单线联系,各地分阁互不知情,只对总阁负责。信息传递,需有密语、暗记,甚至可借鉴军中烽火,设立一套紧急传讯之法。”
“所有这些细节,奉孝,由你全权筹划!”刘云走到他面前,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这‘听风阁’,便交予你总领!你为我之军师,洞察人心,算无遗策,此事非你莫属。我要你尽快搭建起骨架,首先将耳目布向两个重点:冀州巨鹿,监控张角及其亲传弟子动向;豫州颍川、汝南,紧盯波才及其麾下太平道骨干!我要知道他们何时聚会,信徒多少,有无兵器储备,与各地官员有无勾结……越详细越好!”
刘云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仅有半个巴掌大小、雕刻着复杂云纹和一只抽象风耳图案的玄铁令牌递给郭嘉。“此乃‘听风令’,见此令如见我。凭此令,你可调动云商一切资源配合,可在赋予的权限内,自行决断人员任用与经费支取。唯有一点,”刘云语气森然,“听风阁之事,除你我之外,暂不对第三人言!即便是志才、公达,亦不得知其全貌!”
郭嘉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指尖在冰冷的纹路上摩挲,脸上那惯常的慵懒与戏谑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专注。他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有力:“嘉,领命!必为主公织就一张遍及天下的耳目之网,让冀州之张角,豫州之波才,其一举一动,皆在‘听风阁’注视之下!风未起时,便知风从何来;浪未涌时,已见水下暗流!”
刘云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奉孝,此事关乎我等生死存亡,更关乎未来大势走向。辛苦你了。”
“为主公大业,嘉万死不辞!”郭嘉直起身,将听风令小心纳入怀中,眼中已燃起构建一个庞大隐秘世界的火焰。
接下来的日子里,郭嘉变得更加神出鬼没。他不再频繁出现在议事堂,而是常常独自关在军师祭酒府的书房内,一待就是整日,地面上铺满了写满各种代号、联络方式、据点规划的绢帛。他也开始以“梳理云商外围渠道,优化行商路线”为名,频繁召见孙乾以及云商的一些核心管事,不动声色地考察着人选。
刘云则不动声色地批准了郭嘉提交的几份关于“扩大云商情报收集以利于商业决策”的条陈,并额外划拨了一笔不菲的“商业拓展经费”。一切都在云商正常运营的掩盖下,悄然而迅速地推进。
数月后的一个黄昏,郭嘉再次来到刘云的书房。他看上去清减了些,但精神矍铄,眼神更加深邃。
“主公,”他低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完成初步构架的疲惫与自豪,“‘听风阁’骨架已初步立起。首批三十七名‘听风使’,皆已以各种身份,随云商队伍,分别潜入冀州、豫州、荆州、徐州等地。冀州巨鹿、豫州颍川,已设立甲级分阁,由得力人手负责,重点监控张角、波才。信息传递渠道已试通,采用三层加密,非核心成员无法破译。”
他递给刘云一张薄薄的绢帛,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些看似杂乱的符号与图案。“此乃冀州分阁传回的第一份密报,关于张角近日一次大型布道的情况。”
刘云看着那无人能懂的密语,心中却仿佛看到了那张正在缓缓张开、无声无息笼罩向大汉各州郡的无形之网。刘云将绢帛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很好。”刘云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平静,“让风,开始流动吧。”
郭嘉躬身一礼,悄然退入阴影之中。刘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应对局势的庐江太守。听风阁的建立,意味着刘云开始真正将触角伸向这个动荡的世界,试图去把握那变幻莫测的命运之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