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酒肆长谈后,郭嘉消失了整整三日。
刘云按捺住心中的焦灼,并未派人打听他的下落,只是每日照常外出探访,或在客舍中与陈到探讨军阵之事。他知道,像郭嘉这样心高气傲、洞察人心之辈,需要的不是催促,而是消化与抉择的空间。他已经抛出了足够分量的饵料,现在需要的,是耐心等待鱼儿自己咬钩。
第三日黄昏,细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在阳翟城的青石板路上。刘云正与陈到在房中推演一副简陋的沙盘,分析着颍川周边的山川地势。忽然,房门被轻轻敲响。
陈到警惕地按剑起身,沉声问:“何人?”
门外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又熟悉的声音:“郭奉孝,特来拜会刘兄。”
刘云心中一跳,与陈到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到会意,上前打开房门。
只见郭嘉站立在门外廊下,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青衫,发髻有些松散,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这三日他并未好好休息。但与之前那种慵懒颓唐不同,此刻的他,眼神异常明亮,仿佛有两团火焰在其中燃烧。
他手中没有拎着酒葫芦。
“奉孝兄,快请进。”刘云起身相迎,语气平静如常,仿佛只是接待一位寻常访客。
郭嘉微微颔首,迈步走进房间。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桌上那副简陋却标注得极其精细的沙盘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种直观的地形推演方式,他从未见过。
“刘兄好兴致。”郭嘉淡淡说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追问。他自顾自地在一张席子上坐下,目光直视刘云,开门见山:“这三日,嘉走遍了阳翟城外的山野,看了流民聚集的窝棚,也去了士族们饮宴的别院。”
刘云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为他斟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郭嘉看也没看那杯茶,继续说道:“我看见了朱门酒肉臭,看见了路有冻死骨。看见了士族子弟高谈阔论却不知民生疾苦,看见了寒门士子怀抱才华却报国无门。这个世道,确实如刘兄所言,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他的语气平静,但其中蕴含的沉重与压抑,却让一旁的陈到都不禁动容。
“所以,”郭嘉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刘云,“嘉这三日,反复思量的,只有一个问题——刘兄你,究竟是一时兴起,空有惊世之言?还是真正具备践行那番‘新棋盘’蓝图的决心、能力与……魄力?”
这是最后的考校,也是郭嘉最终决定的关键。
刘云知道,任何花哨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卷他连日来亲手绘制、书写的绢帛,缓缓在郭嘉面前展开。
绢帛之上,并非经义文章,而是一幅更加详尽的地图(以他超越时代的地理知识绘制),以及分门别类的规划:
一卷,标题为《庐江开发及海洋战略初议》,其中详细论述了如何以庐江为根基,利用长江水道与沿海优势,发展内河与海洋贸易,甚至明确标注了‘夷洲’(台湾)作为跳板和后方基地的设想!
另一卷,标题为《军政革新纲要》,不仅有‘职业化军队’的构建思路,还包括了参谋制度的雏形、后勤保障体系的建立,以及一套基于功绩的明确晋升与奖惩条例。
还有一卷,则是《科技与工匠激励草案》,里面提及了对改进农具、研发新式器械、探索医药等领域的工匠给予重奖,并计划设立专门的‘匠作监’予以管理和支持。
这些规划,虽然只是框架,但其中体现出的前瞻性、系统性和可操作性,远远超出了郭嘉的想象!这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能做出的东西!这需要极其缜密的思维和对未来清晰的布局!
郭嘉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抚过绢帛上那些陌生又令人振奋的词汇:“海洋战略……参谋制度……匠作监……”
他抬起头,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震撼与确认。
“这些……都是刘兄所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我所做,但,更需要奉孝兄这样的大才,来为其填充血肉,完善细节,并最终将其变为现实。”刘云目光诚恳至极,“云自知年轻识浅,前路漫漫,荆棘丛生。我需要一双能够洞察迷雾的眼睛,需要一个能够与我一同绘制这新棋盘的执棋者!”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郭嘉,深深一揖到地,声音清晰而坚定:
“刘云,刘子玉,在此恳请奉孝先生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云必以师友之礼相待,言听计从,祸福与共!这再造华夏之伟业,云一人力有未逮,愿与先生并肩,虽九死其犹未悔!”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细雨敲打屋檐的声音。
陈到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一刻的决定,或许将影响未来数十年的天下格局。
郭嘉怔怔地看着向自己躬身行礼的刘云。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真诚,看到了那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野心,更看到了那幅令人心潮澎湃的未来蓝图。
他想起自己多年来的怀才不遇,想起对这腐朽世道的失望,想起那夜刘云描绘的新世界……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一股久违的热血与激情,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郭嘉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立刻去扶刘云,而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褶皱的衣襟,将那松散的发髻重新束好。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份慵懒与不羁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专注、仿佛利剑出鞘般的神采!
他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稳稳地扶住刘云的双臂,将他托起。
四目相对。
郭嘉凝视着刘云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信而洒脱的笑容,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蒙主公不弃,郭嘉,郭奉孝,愿效犬马之劳!此生,愿随主公,一同去看看那新棋盘之上,究竟能落下怎样的精彩棋局!”
话音落下,窗外的雨声似乎也为之一静。
刘云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一股巨大的喜悦与激动涌上心头!他用力反握住郭嘉的手臂,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光芒:
“得奉孝,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君臣之名分,于此一刻,正式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