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号破开北大西洋冰冷的海面，像一头疲惫不堪的巨鲸，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蹒跚驶向格陵兰岛西南角一处被遗忘的峡湾。这里远离主要航道，只有嶙峋的冰山和永恒的极昼（或极夜）为伴。老K将深潜器藏匿在一座冰川崩塌形成的天然冰洞深处，用伪装网和冰雪覆盖得严严实实。
他把自己关在狭小、充满机油和汗臭味的主舱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段来自深渊的、足以颠覆世界认知的扫描数据——暗金色平台上那细微却致命的能量衰减纹路。五到十年。这个倒计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眉心，也悬在整个脆弱的人类文明之上。
“方舟”观测站的非人语调言犹在耳：“真相，有时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武器……老K干裂的嘴唇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这种在夹缝里求生的蝼蚁，何德何能挥舞如此沉重的武器？交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科学院？残存的政府联盟？他们信不信尚且两说，就算信了，无非是又一场权力的争夺和肮脏的交易，最终可能加速那囚徒的苏醒。
不。不能这样。
他需要盟友。不是台面上的大人物，而是和他一样，游走在阴影中，有能力、有动机，并且……足够疯狂，敢把这天捅破的“同类”。
他的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飞快敲击，接入的是层层加密、需要特定密钥才能访问的“暗流”网络——这是战后世袭情报贩子、顶级雇佣兵和无法无天的科技狂徒们的秘密集市。
他没有直接抛出那颗“炸弹”。而是先放出了几段精心剪辑过的、无关痛痒的“泥鳅”号外部摄像机片段：变异体苍白狰狞的特写、它们协同攻击时令人胆寒的嘶鸣、以及最后被无形屏障阻挡时那充满怨毒的姿态。配上耸人听闻的标题：
【独家实拍：马沟深渊惊变！“归墟”未死，怪物进化！它们是哨兵？还是先锋？】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冷水，“暗流”网络瞬间炸锅！
“FK！这是什么东西？！cG吧？”
“坐标模糊处理了，但环境特征吻合马沟最深处！老K你这疯子真下去了？！”
“这些怪物的行动模式……不像低等生物！有协同性！”
“跟当年墨家‘摇篮’项目的失败体有点像，但更……活跃？”
“@黑水 你们不是也在采购深海装备？有料到吗？”
“@秘银科技 你们的生物传感器能分析这种信号模式吗？”
各方潜藏的角色被炸了出来，议论、质疑、试探。老K冷静地观察着，像经验丰富的渔夫，感受着水下鱼群的躁动。他筛选着那些表现出非同寻常兴趣和专业知识的Id，尤其是对“协同性”、“信号模式”、“墨家遗产”这些关键词格外敏感的家伙。
时机成熟。他抛出了第二段信息。不是视频，而是一份经过高度技术化处理、但结论触目惊心的数据包：
【深度分析报告（部分解密）：目标区域检测到异常时空曲率波动及高维能量残留。与已知‘归墟’毁灭模型严重不符。推测存在未知深层结构或……持续活性源。附：能量衰减初步模型（加密）。】
这份报告像一颗深水炸弹，让之前的喧嚣瞬间变成了死寂般的凝重。能看懂这份报告的人，都明白其中的分量。这不再是猎奇的怪物视频，而是指向了一个可能颠覆现有物理模型和生物学认知的恐怖真相。
老K的私人通讯频道开始被密集的、最高级别的加密信息轰炸。
【“黑水”佣兵团（认证）：K，开价。我们要完整数据和精确坐标。】
【“秘银科技”首席生物学家伊芙琳·瑞德（匿名通道）：詹金斯先生，我对信号协同模式极度感兴趣，愿以我方最新神经交互技术作为交换。】
【代号“掘墓人”（信誉五星）：老K，东西我要了。条件你提，但别耍花样。】
【甚至有一个无法追踪源头的、只用原始代码沟通的信息流，直接发送了一段对能量衰减模型的逆向推导代码，其精妙程度让老K都心惊肉跳。】
老K没有回复任何一方。他在等待。等待那条最特别的“鱼”。
终于，在信息洪流稍歇的间隙，一个没有任何标识、信号源仿佛来自深空的通讯请求，接入了他的主系统。接通后，对面是一片沉默，只有极其细微的、仿佛星际尘埃背景辐射般的白噪音。
老K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用的是某种古老而晦涩的、只在极少数考古学家和秘密结社中流传的星际贸易方言的变体：“虚空无垠，贸易永存。”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经过多重扭曲、非男非女的声音回应，同样使用那种方言，语法却更加古老精准：“货物验看。报价。”
老K将那份关于能量衰减和“囚徒”屏障五年倒计时的核心摘要，加密发送了过去。他没有提“方舟”，只说是基于深层扫描的推断。
漫长的沉默。久到老K以为信号中断了。
然后，那个扭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货物……危险。超出标准收购范围。你需要什么？”
老K知道，赌对了。这条“鱼”，恐怕才是真正理解这份“货物”价值的买家，甚至可能……与“方舟”一样，来自星空。
“我不要钱。”老K沉声道，“我要‘钥匙’。”
“解释。”
“林薇。‘零号’的基因序列残留，或者……任何能增强、修复那道屏障的技术信息。我知道你们有渠道能弄到墨家最核心的数据库，或者……别的‘来源’。”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老K似乎能感觉到对方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或评估。
“风险极高。代价巨大。”对方回答，“我们需要……实物验证。安排一次会面。地点我们定。”
一个坐标被发送过来，不是在地球，而是在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一个连官方星图都未标注的废弃采矿站。
老K瞳孔微缩。果然……但他没有犹豫：“可以。时间？”
“72标准时候。过时不候。”通讯戛然而止。
老K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火星小行星带……这远超他平时的活动范围，风险无法估量。但他别无选择。
就在他准备规划航线时，终端再次响起，这次是来自地球的、一个他以为早已废弃的紧急联络码。号码属于一个叫“夜莺”的女人，战前是顶尖的城市规划师，战后成了躲藏在废弃数据堡垒里的信息幽灵，专精于挖掘被掩埋的公共设施秘辛。
老K皱眉接通。
“K！”夜莺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和一丝恐惧，“你最近是不是在挖马沟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老K心中一凛。
“别管我怎么知道！听我说！‘新港’地下管网，靠近旧时代全球数据光缆主干道的废弃节点，最近有异常能量波动！非常微弱，但模式……跟你二十年前给我看过的、一份关于墨家早期‘地脉能量试验’的残片记录……高度相似！”
地脉能量？墨家早期试验？老K的神经骤然绷紧！墨家的触角，难道远不止“归墟”和“祖荫”？
“还有！”夜莺继续道，“我顺着波动溯源，发现它在尝试……被动响应某种来自深海方向的……召唤信号？就像沉睡的神经被外部刺激激活了一样！虽然信号极其微弱，但我怀疑……这可能是墨家留下的、某种遍布全球的备用网络或者……锚点！”
备用网络？锚点？老K的脑子飞速运转。如果墨老太太真的计划释放“囚徒”，她不可能只依赖“归墟”一个点！她一定留下了后手！这些分散在全球、沉睡的“锚点”，一旦被激活，会不会加速屏障的崩溃？或者……成为“囚徒”意识渗透出来的跳板？！
“坐标！把异常节点的坐标给我！”老K急声道。
收到坐标后，老K看着星图上那个位于地球另一端的点，又看了看火星小行星带的会面点。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必须做出选择。是立刻去地球验证“夜莺”的惊人发现，阻止可能存在的加速崩溃？还是冒险前往小行星带，寻找强化屏障的“钥匙”？
抑或……双线并进？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那冷酷的五年倒计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他快速联系了“黑水”佣兵团，将“新港”节点坐标和部分信息打包，开出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天价：“……替我‘照顾’一下那个地方，查明情况，必要时……物理隔离。预付50%，事后付清。”
然后，他启动了“泥鳅”号经过伪装的、理论上不该存在的跃迁引擎预热程序。这是他用上次任务的报酬，从黑市弄来的违禁品，只能进行短途、不稳定的跃迁，且对船体损耗极大。但此刻，他顾不上了。
目标：火星小行星带，废弃采矿站。
他要去见那些星空来客，去赌一把更大的。
“泥鳅”号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出冰洞，调整方向，对准灰蒙蒙的天空。
而在老K看不见的地球另一端，“新港”那座看似平静的城邦地下深处，废弃的管网节点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暗金色能量，正如苏醒的蛇类，悄然蠕动着，与万里之外深海下的悲鸣，产生着某种不祥的共鸣。
风暴，已不再局限于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