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余温尚未散尽,车厢内还残留着他呕吐物的酸腐气息。林深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灌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暂时驱散了脑中的些许混沌。
老宅就在眼前。
那扇虚掩的漆黑院门,像一道豁开的、通往巨兽食道的伤口。比他记忆中任何一次见到的都要破败,墙头的枯草在风中瑟瑟抖动,剥落的墙皮下露出更深沉的、仿佛能够吸收一切光线的暗色。整座宅邸寂静无声,连夏虫都噤若寒蝉,只有风吹过破败屋檐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71:05:33 71:05:32
倒计时精准地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站在门前,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符号与这座宅邸之间那根无形的、肮脏的纽带正在剧烈共振。他体内那些强行吸纳的、混乱不堪的“时序毒素”,此刻也像是找到了源头,变得异常活跃,在他血管里尖叫、冲撞,渴望着回归或者说……污染这片最初的腐土。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熟悉的陈旧霉味似乎也变了质,混合进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腥甜气。
像铁锈,又像某种生物垂死时散发的信息素。
他没有犹豫,伸出手,按在了那扇虚掩的、冰冷刺骨的木门上。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到极致的呻吟,仿佛很久未曾被开启过。
门后的景象,映入眼帘。
没有灯火。
没有烛光。
前院里的那棵老榕树,枝叶枯萎虬结,如同无数伸向天空的、绝望的鬼爪。青石板的缝隙里,不再是杂草,而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仿佛有生命的、墨黑色的菌毯,正随着他的到来,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空气里那股腥甜气更加浓郁了,几乎令人作呕。
整个老宅,仿佛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腐烂的活物,安静地等待着他的步入。
林深踏过了门槛。
脚底踩在那墨黑色的菌毯上,传来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湿滑粘腻的触感。
就在他双脚完全踏入前院的瞬间——
砰!
身后的院门,无风自动,猛地……关上了!
沉重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宅院里回荡,彻底隔绝了外界。
也断绝了……最后的退路。
林深没有回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正式进入了“盛宴”的餐桌。
他沿着那条被墨黑色菌毯覆盖的青石路,一步步走向第二进院子,走向那座一切的起点与终点的——祠堂。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那种无处不在的、被注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两侧的厢房窗户后面,仿佛有无数模糊的黑影紧贴着窗纸,无声地凝视着他这个走向终点的祭品。
掌心的符号灼热得发烫,与他心跳的频率逐渐同步,咚咚,咚咚,像是某种邪恶的仪仗鼓点。
终于,他走到了祠堂门前。
祠堂的门,和他离开时一样,大敞着。
但里面的景象,却和他记忆中最后的混乱血腥截然不同。
没有昏黄的烛火。
没有跪拜的家人。
没有破碎的牌位。
取而代之的是……
一片深邃的、粘稠的、仿佛由纯粹墨汁构成的……
“湖”。
墨黑色的“湖水”填满了整个祠堂内部,深不见底,平静无波,表面光滑如镜,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那股浓烈的、冰冷的腥甜气,正是从这墨湖中散发出来的。
祠堂的门槛,就成了这片墨湖的岸边。
湖心的中央,也就是原本摆放祖宗牌位供桌的位置……
悬浮着一口……
巨大的、古老的、
青铜棺椁。
棺椁表面刻满了与那本祖历同源的、复杂到令人眩晕的诡异纹路,那些纹路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
棺盖严丝合缝地盖着。
但林深能感觉到。
“它”……
就在那里面。
沉睡。
等待着倒计时的终结。
等待着……开筵。
71:00:00
70:59:59
倒计时,跨过了最后一个整点。
林深站在墨湖的岸边,能清晰地感觉到,湖底深处,有什么东西……
动了一下。
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在梦中翻了个身。
整个墨湖的湖面,随之极其轻微地……荡漾起了一圈涟漪。
无声无息。
却让林深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掌心那枚符号,此刻的光芒已经不再是暗红,而是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如同烧融青铜般的……灼白!
剧痛!远超以往的剧痛!仿佛整个手掌都要被这光芒熔穿!
与此同时!
他体内那些被强行吸纳的、混乱的“时序毒素”,像是受到了湖底那存在的强烈吸引,变得彻底狂暴起来!它们疯狂地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神经,他的意识!
“呃啊——!”
林深再也无法维持站立,单膝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抓住左腕,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全身!
不行!
还不够!
这些“毒素”的量……还不足以形成致命的“毒药”!
他需要更多!更强的“错误”!来腌渍自己!来污染这片墨湖!来毒杀那棺中之物!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祠堂两侧。
那些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不知何时,竟然开始如同老旧墙壁受潮般,缓缓地……渗出了一幅幅……模糊的、扭曲的……
影像?
像是被干扰的电视信号,又像是浸泡在水中的残破画卷。
影像的内容光怪陆离——
他看到了一场发生在市中心、因为红绿灯毫秒级故障而引发的、尚未发生的连环车祸预演!
他看到了一家医院育婴室里,几个新生儿的生命体征监护仪上,数据开始出现诡异的、同步的紊乱波动!
他甚至看到了……墨漪!
影像中的她,不再是在医院或公寓里那副冰冷模样。她身处一个充满各种复杂精密仪器、泛着冷白光芒的奇异空间,正对着一个不断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屏幕,快速地操作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种……林深从未见过的……焦灼?!
她在做什么?她也遇到了麻烦?这和眼前的“盛宴”有关吗?
没时间细想了!
70:55:18 70:55:17
湖心的青铜棺椁,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棺盖与棺身之间,似乎……裂开了一道发丝般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腥甜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烟雾,从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墨湖的湖面,开始不再平静,泛起更多细微的涟漪!
林深能感觉到,棺中之物的“苏醒”正在加速!它已经闻到了“饵料”的香味!
他猛地伸出那只剧痛灼热的左手,不再是为了吸纳,而是……指向那些墙壁上渗出的、混乱的影像!
像一个疯狂的指挥家,试图引导一场毁灭的交响乐!
“来啊!”他对着那些影像,对着这片墨湖,对着那口青铜棺,发出嘶哑的、破音的咆哮,“不是要‘盛宴’吗?!不是要‘错误’吗?!”
“都给你!!”
他疯狂地催动着掌心符号的力量,不再是用它来“锚定”或“感知”,而是用它作为放大器,作为通道!
将他体内那些混乱的“毒素”作为引信,强行与墙壁影像中那些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城市各处的“时序偏差”进行连接,共振!
他要将这座城市里所有能被捕捉到的“错误”,所有的不协调,所有的混乱……
全部……拉扯过来!
全部……注入这片墨湖!
全部……献祭给那个即将苏醒的存在!
吃吧! 吃个够! 吃到撑死!
“呃啊啊啊——!”
难以想象的巨大负荷瞬间作用在他的身体和灵魂上!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正在被撕成最基础的粒子!五官开始渗出鲜血,皮肤下的血管凸起扭曲,像是要爆裂开来!
墙壁上的那些影像,因为他这疯狂的举动,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变形!
市中心那场预演的车祸景象变得更加支离破碎、惨烈!
医院育婴室的监护仪屏幕数据疯狂乱跳,发出刺耳的警报(这警报声甚至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隐约传到了祠堂)!
甚至连墨漪那边的影像也受到了干扰,她面前的屏幕雪花一片,她猛地抬起头,似乎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了这股异常干扰的源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穿透无数空间阻隔,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祠堂方向的林深!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林深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疯狂!
墨湖的湖面开始剧烈地沸腾!如同烧开的沥青,冒出巨大的、粘稠的气泡!
湖心那口青铜棺椁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棺盖的缝隙越来越大!那幽绿色的纹路光芒大盛!
一股庞大、古老、冰冷、充斥着无尽饥饿感的意志……
正在从那缝隙中……
苏醒!
70:50:01
就在这彻底疯狂的边缘——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哭腔的……
猫叫声。
突然,
穿透了所有的混乱和噪音,
精准地……
钻入了林深的耳中。
是那只猫?
那只他曾经“校准”过的、差点老死的橘猫?
它的叫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这叫声……不对劲!
不再是痛苦和恐惧。
那叫声里,充满了某种……焦急?警告?甚至像是……试图告诉他什么?!
在这片充斥着毁灭和疯狂的盛宴之地,这一声微弱却干净的猫叫,像是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沸腾的脑浆!
让他那几乎彻底燃烧殆尽的理智……
极其短暂地……
冷却了那么一瞬。
就是这一瞬间的冷却!
让他看到了……
墨湖沸腾的黑色湖面之下……
在那口剧烈震动的青铜棺椁的正下方……
湖底的最深处……
似乎……
还沉着别的东西!
那不是棺椁的影子!
那是一个……
巨大的、残破的、
由无数苍白手臂和扭曲时钟符号构成的……
……囚笼的……一角?!
而那声猫叫……
似乎……
正是从那个囚笼的方向……
传出来的?!
70:49:59
倒计时,还在继续。
棺椁的震动,已达顶峰。
缝隙中,一只完全由粘稠墨色和扭曲时光构成的、难以名状的“肢体”,正缓缓地……探伸出来……
林深跪在岸边,左手的灼白光华与湖底的幽绿光芒、湖面的墨黑交织在一起,映照着他布满鲜血和疯狂的脸。
他的咆哮卡在喉咙里。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湖底那惊鸿一瞥的……
苍白囚笼。
以及……
那声不合时宜的、充满了人性化焦急的……
猫叫。
“………什………么……?”
一个破碎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音节,从他染血的嘴唇间溢出。
这场“盛宴”……
这片墨湖……
这口棺椁……
以及那个即将苏醒的“它”……
到底……
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