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梁山泊忠义堂上,宋江被孙二娘一番夹枪带棒的言语,气得是当堂吐血,昏死过去。
堂内一众头领,亦是惊怒交加,却又投鼠忌器,眼睁睁看着那张青、孙二娘夫妇,在自家地盘上耀武扬威,施施然扬长而去!
“哥哥!哥哥!”
“快!快传医官!”
吴用等人,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药,折腾了半个时辰,宋江方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第一句话,便是抓住吴用的手,声音嘶哑,如同夜枭啼哭:
“军师……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武松匹夫!他……他这是要,挖我梁山的根啊!”
他捶胸顿足,那“仁义”的面皮之下,只剩下无尽的怨毒与……深深的无力。
五千石粮草,五百匹战马,一万斤精铁!
这哪里是“赎金”?
这分明是“催命符”!
如今的梁山泊,连遭瘟疫、兵败,府库早已是捉襟见肘,如何能凑得齐这般天文数字?
“哥哥息怒,保重病体要紧!”
吴用亦是面色铁青,他何尝不知,这是武松的阳谋!
他环视堂下,只见那些个新败的降将派系,一个个是面如土色,惶惶不安。
韩滔、彭玘等人的心腹部下,更是聚在一处,交头接耳,那眼神,已然带上了几分怨怼。
吴用知道,这笔钱,若是不出,这两千多俘虏的亲眷、部下,立时便要哗变!
那他梁山泊,不等武松打来,便要自行瓦解了!
“哥哥。”
吴用屏退左右,凑到宋江榻前,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人……是必须赎回来的。”
“否则,人心一散,我梁山泊……便真的,完了。”
宋江闻言,身子一颤,那仅存的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闭上眼,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可……可这价码……”
“武松此计,歹毒无比。”
吴用咬着牙根,“他要的,不止是粮草,更是要我等……颜面扫地!”
“为今之计,只有……‘哭穷’!”
“我等须派一能言善辩、身份相当之人,前去还价。”
“哦?”
宋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睁开眼:“军师,已有人选了?”
“铁叫子,乐和。”
吴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与二龙山,并无血仇。
且他口舌伶俐,最擅此道。
让他前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诉说我等瘟疫之苦,兄弟之义,或可……或可让那武松,松动几分!”
“好!好!就派乐和去!”
宋江猛地抓住吴用的手,“军师!你速去!密令乐和!”
“战马、精铁,皆可不要!但粮草……”
宋江咬碎了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数字:“底线!底线是三千石!”
“无论如何!先把人给某家……换回来!稳住人心!”
……
次日,二龙山,卧虎关。
再非昨日那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忠义堂。
武松竟在那清风镇的旧衙之内,设下了一处“议事厅”,专为接待梁山来使。
厅堂之上,既无刀斧手,亦无甲士。
只有军师闻焕章,并那新任的“医营”总管安道全,二人高坐堂上,桌案之上,不列兵器,只摆着香茶、账簿,还有一架……擦得锃亮的乌木算盘!
铁叫子乐和,此番前来,早已是做足了准备。
他一改往日伶俐之态,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青衫,面带戚容,眼眶微红,一入堂中,便对着闻焕章与安道全,长揖到地,那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小可乐和,参见闻军师,参见安神医。”
“呵呵,乐和兄弟,不必多礼。”
闻焕章轻摇羽扇,微微一笑,伸手虚引:“请坐,看茶。”
乐和哪里敢坐?
他未语泪先流,竟当堂,用袖角拭起了眼泪,那声音,哽咽悲切,闻者伤心!
“哎呀!闻军师,安神医!”
“小可此来,非为旁事,实是……实是替我梁山泊,那数万名挣扎在病痛之中的兄弟,来向二龙山,求一条活路啊!”
他这一哭,倒把闻焕章和安道全,都给整得一愣。
只听乐和泣声诉道:“二位有所不知啊!我梁山泊,自瘟疫横行以来,十室九空,病者哀嚎,死者遍地!我那宋江哥哥,更是为此,日夜操劳,心力交瘁,如今已是一病不起,朝不保夕!”
“我等本盼着朝廷能念及一丝旧情,赐下药石。
谁知,那高俅、童贯等奸贼,丧尽天良!竟封锁州县,断我等生路!”
“如今,山寨府库早已见底,连那‘济世汤’都难以配齐……我等,已是山穷水尽了啊!”
他话锋一转,又转向“兄弟情义”,“再者说,我二龙山与梁山泊,本是一家。
韩滔、彭玘四位将军,亦是昔日同桌饮酒的兄弟!李逵哥哥,更是……更是……唉!”
“如今,不过是因奸人挑拨,才有了这般误会。”
乐和对着二人,再次深深一揖:
“我家总教头开出的价码,五千石粮草,五百匹战马,一万斤精铁……这……这非是我等不愿,实是……实是在剜我梁山泊的心头肉,要我等,尽数饿死啊!”
“还望闻军师、安神医,能看在往日同为好汉、皆被官府逼迫的情分上,高抬贵手!”
“兄弟之间,何必……何必要如此,赶尽杀绝呢?”
这一番“哭穷”,当真是声情并茂,字字泣血。
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被他这番“情义”所动,心软了几分。
然而,他面对的,是闻焕章。
只听闻焕章,在他哭诉之时,竟是……不紧不慢地,拨动起了桌上的算盘珠子!那“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在乐和那悲切的哭诉声中,显得是那般的……刺耳!
待乐和一番话说罢,堂内,只剩下了那算盘的声响。
乐和的哭声,也渐渐尴尬地,停了下来。
“呵呵……”
闻焕章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算盘,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乐和兄弟。”
“你这番话,若是去那瓦舍勾栏里,说与那些个三春孩童听,配上你的好嗓子,定能,博一个满堂彩。”
“只是,在我这二龙山,说这‘兄弟情义’,未免,太可笑了些。”
乐和闻言,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军……军师此话何意?”
“何意?”
闻焕章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讥讽!他将身旁那本厚厚的账簿,“啪”的一声,丢在了乐和的面前!
“乐和兄弟,既要算账,我闻焕章,便与你,好好算一算!”
“你只说你梁山穷,我二龙山,便不穷了吗?!”闻焕章指着账簿,厉声喝道:“尔等前后两批,共计四千三百六十二名俘虏!在我二龙山,白吃白喝,已近五日!”
“我且问你!这两千多人,每日两顿粟米粥,以防饿毙,这笔开销,该不该算?!”
“这……”
乐和语塞。
“再者!”
一旁始终沉默的安道全,亦是冷哼一声,开口了:“乐和相公,你只知你梁山有瘟疫,你可知,这两千多俘虏,来时,个个带病,人人发热!若不及时加以救治,非但他们要死,更要传染我二龙山数万军民!”
“我这‘济世汤’,”安道全拍着桌子,怒道,“哪一味,不是我二龙山兄弟,冒着风寒,从悬崖峭壁上采来的?!哪一味,不是真金白银的药材?!”
“这笔‘诊疗费’!这笔‘汤药费’!又该,如何算?!”
“我……我……”
乐和被这二人,一文一医,逼得是汗如雨下,竟无半句言语可以反驳!
“最后!”
闻焕章站起身,走下堂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早已面如土色的乐和。
“我等,再来算算那五位‘将军’的开销!”
“那黑旋风李逵,打砸我清风镇,损我商铺,惊我百姓!这笔‘赔偿费’,如何算?!”
“那韩滔、彭玘四将,乃是朝廷降将,身份金贵!在我二龙山大牢,总不能让他们,也去吃那粟米粥吧?”
闻焕章冷笑道:“我等,每日里,好吃好喝,单辟牢房,派人看护!这笔‘看管费’、‘酒肉钱’,又该,如何算?!”
他猛地,一拍桌上的算盘,那算珠,发出了“哗啦”一声脆响!
“乐和兄弟!”
“算来算去,我家总教头开出的五千石粮草,五百匹战马,一万斤精铁……都还,不够本钱啊!”
“我家主公,已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才开了这个价!尔等,休要,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