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昨日同袍今喋血,豪门一夜火连天。
忠良遭陷空遗恨,奸佞操刀自掘坟。
且看独龙成死地,方知天道饶过谁。
话说那“铁棒”栾廷玉,在后院精舍之中,听得心腹庄客阿福报信,方知那祝朝奉父子竟设下“鸿门宴”,要在酒席间以摔杯为号,将他剁成肉泥,献首级予高俅邀功。
这一番话,直如万箭穿心,将栾廷玉那一颗赤诚忠心,射了个千疮百孔。
“好!好个祝家庄!好个高太尉!”栾廷玉怒极反笑,那笑声凄厉,在这寒夜之中听来,竟如夜枭啼血。
他猛地站起身来,浑身骨节爆响,一身煞气透体而出,震得那窗棂都在瑟瑟发抖。
“我栾廷玉自问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他祝家老小!十年护院,几次出生入死,到头来,竟落得个‘借头一用’的下场!”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那柄六十斤重的熟铜棍,单手抚摸着冰凉的棍身,眼中杀机毕露。
“既是不仁不义之辈,我又何必愚忠送死?今日,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栾廷玉转身喝道:“阿福!传我号令!召集那一班随我多年的亲随弟兄,全都披挂整齐,带上兵刃,到后院集合!咱们……杀出去!”
“是!”阿福含泪领命,飞奔而去。
不消片刻,三十余名膀大腰圆的汉子,个个手持朴刀,背着弓箭,齐聚后院。
这些人皆是栾廷玉平日里一手调教出来的亲信,武艺高强,对他更是忠心耿耿。
栾廷玉看着这帮生死兄弟,沉声道:“弟兄们,祝朝奉听信谗言,要拿咱们的人头去向高俅老贼献媚。你们说,咱们该当如何?”
众汉子闻言,无不义愤填膺,齐声低吼:“反了!反了这鸟庄子!”
“好!咱们走!”栾廷玉一挥熟铜棍,跨上早已备好的乌骓马,一马当先,朝着祝家庄的后门杀去。
……
却说那聚义厅中,祝朝奉正端坐在主位之上,面前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
祝龙、祝彪分坐两旁,几十名刀斧手埋伏在帷幕之后,只等栾廷玉一来,便要动手。
此时,更鼓已敲了三下。
祝彪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门外:“爹,这都什么时候了,那栾廷玉怎么还没来?莫不是……走漏了风声?”
祝朝奉眉头微皱,正欲派人去催,忽听得庄后一阵喧哗,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怎么回事?!”祝朝奉大惊,霍然起身。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庄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哭喊道:“太公!不好啦!栾廷玉……栾廷玉他造反啦!他带着一帮亲信,杀了守门的弟兄,正往后门闯呢!”
“什么?!”祝彪闻言,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眼中闪过一丝狞笑:“好啊!这厮果然反了!爹,你看,我就说他没安好心吧!这下好了,不用咱们找借口,他自己把罪名坐实了!”
祝朝奉气得胡须乱颤,重重地一拍桌子:“反贼!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传我命令!全庄出动!给我截住他!死活不论,只要脑袋!”
“孩儿领命!”祝彪、祝龙早就等得手痒,当即提了兵器,带着早已埋伏好的几百名刀斧手,如狼似虎地扑向后院。
……
祝家庄后门处,火把通明,杀声震天。
栾廷玉一条熟铜棍,使得如风车一般,当者披靡。
那些寻常庄客,哪里挡得住这尊杀神?碰着死,挨着伤,瞬间便被杀开了一条血路。
“栾廷玉!哪里走!”一声暴喝传来,只见祝彪骑着战马,手挺点钢枪,带着大队人马从侧面杀出,截断了栾廷玉的去路。
“逆贼!太公待你不薄,你竟敢背主作乱!”祝彪倒打一耙,厉声喝骂。
栾廷玉见是祝彪,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双眼瞬间变得血红:“祝彪小儿!你还有脸说‘恩义’二字?你们父子设下鸿门宴,欲害我性命,真当我栾廷玉是瞎子不成?!”
“哼!通匪的奸贼,人人得而诛之!”祝彪也不废话,挺枪便刺,“今日便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
“滚开!”栾廷玉怒吼一声,也不用招式,只是凭借着那一身神力,熟铜棍横扫而出,带着呼啸的劲风,狠狠砸向祝彪的枪杆。
“当——!”一声巨响,祝彪只觉得双臂剧震,虎口发麻,差点连人带马被砸翻在地。
他心中大骇:这老东西,平日里切磋还留了几分力,今日这是要拼命啊!
“大哥!快来助我!”祝彪不敢逞强,连忙呼救。
祝龙此时也已赶到,挥舞大刀加入战团。
祝氏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夹攻栾廷玉。
周围数百名庄客更是将那三十几名亲随团团围住,箭如雨下。
栾廷玉虽然勇猛,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又要护着身后的兄弟,一时间竟冲不出去。
“放箭!射死他们!”祝朝奉在后方高声下令,那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感情。
“嗖嗖嗖——!”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
栾廷玉拨打雕翎,护住周身,但他身边的亲随却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栾廷玉的心在滴血。
“祝老贼!你欺人太甚!”栾廷玉发出一声绝望而愤怒的咆哮。
他猛地从马鞍旁摘下一个火油葫芦——那是他平日里用来保养兵器的,此刻却成了复仇的利器。
他将火油泼在路旁的柴草堆上,火折子一晃。
“轰——!”烈火瞬间腾起,借着夜风,迅速蔓延开来。
祝家庄乃是依山而建,庄内多是木质结构的房屋和草料堆,这一把火,正好点在了风口上!
“既然你们不让我活,那就一起死吧!”栾廷玉状若疯虎,熟铜棍带着火焰,所过之处,房屋崩塌,火光冲天。
祝家庄乱了!彻底乱了!
大火迅速吞噬了后院,向着前厅和粮仓蔓延。
庄客们顾不得追杀栾廷玉,纷纷忙着救火,哭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祝朝奉看着那冲天而起的大火,整个人都瘫软了:“我的庄子……我的家业啊!”
……
与此同时,离祝家庄五里外的高俅大营。
高太尉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帐外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何人喧哗?”高俅披衣而起,怒气冲冲地喝问道。
心腹亲将冲进大帐,一脸惊惶:“太尉爷!不好了!祝家庄……祝家庄起火了!火光冲天,杀声震野啊!”
“什么?!”高俅大惊,连忙冲出大帐。
只见远处独龙冈方向,半边天空都被映得通红,那火势之大,即便是隔着五里地,也能感觉到一股热浪。
“这是怎么回事?”高俅惊疑不定,“莫非是祝家庄遭了二龙山的夜袭?”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监视祝家庄的斥候飞马赶回,滚鞍下马,急声道:“报——!太尉!祝家庄内乱了!据探子回报,是那祝家庄的教师栾廷玉,勾结二龙山的贼寇,里应外合,在庄内放火杀人!祝家父子正在与贼人混战!”
这斥候并未看清全貌,只是远远看到栾廷玉在大杀四方,又想起之前的传闻,便想当然地以为是栾廷玉勾结外敌造反。
高俅一听,顿时勃然大怒,气得直跳脚。
“反了!反了!果然是反了!”高俅指着火光冲天的祝家庄,咬牙切齿地骂道:“本太尉早就觉得那祝家庄不可靠!先是首战失利,损兵折将;接着又是推三阻四,不交粮草!原来他们早就跟武松那贼寇穿了一条裤子!这是在演戏给本官看啊!”
在高俅看来,这一切都解释通了:为什么秦明会诈败?为什么栾廷玉能毫发无伤地回来?为什么祝家庄迟迟不交投名状?原来,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高俅的局!
“好个祝朝奉!好个栾廷玉!竟敢把本太尉当猴耍!”高俅眼中的怒火比那祝家庄的大火还要旺盛。
他一把抽出腰间宝剑,厉声喝道:“传我将令!全军出击!给我围住祝家庄!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跑!”
身旁的参谋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尉,那祝家父子还在与栾廷玉厮杀,是否要……”
“杀!”高俅面露狰狞,狠狠地挥剑斩断了面前的案几,“不管是姓祝的还是姓栾的,都是一丘之貉!都是反贼!既然他们想造反,那就让他们尝尝本太尉的手段!”
“神机营何在?!”
“末将在!”一名黑甲将军出列。
“把火炮给我拉上去!对准祝家庄,给我轰!狠狠地轰!不管里面是谁,统统给我轰成渣!”
“诺!”
随着高俅一声令下,五万朝廷禁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那已经陷入火海的祝家庄涌去。
……
祝家庄内,此时已是人间炼狱。
栾廷玉带着仅存的十几名兄弟,且战且退,终于杀到了庄门口。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放下吊桥突围之时,却绝望地发现,庄外的旷野上,不知何时已经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将整个祝家庄围得水泄不通。
那一面面绣着“高”字的大旗,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高俅的大军?!”栾廷玉心中升起一股希望,难道是高太尉来救祝家庄了?若是如此,只要自己说明原委……
“太尉!我是栾廷玉!我有冤情!”栾廷玉站在城头,大声嘶吼。
然而,回答他的,不是援军的问候,而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
“轰——!”一枚巨大的实心铁弹,呼啸着划过夜空,狠狠地砸在了祝家庄的寨墙之上。
碎石飞溅,烟尘滚滚。几名靠得近的庄客瞬间被砸成了肉泥。
紧接着,便是万炮齐发!
“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炮声响彻云霄,一枚枚炮弹如同流星火雨般落下。
有的砸塌了房屋,有的引燃了草料,有的直接落入人群,炸得血肉横飞。
高俅根本不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他要的是毁灭,是泄愤,是彻底的屠杀!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刚赶到庄门口的祝朝奉,看着这一幕,彻底崩溃了。
他跪在地上,向着高俅大营的方向拼命磕头:“太尉爷!我是忠心的啊!我是被冤枉的啊!别开炮!别开炮啊!”
但是,他的声音在隆隆的炮火声中,显得是那么微弱,那么苍白。
祝彪也被炸懵了,一块飞石擦过他的额头,鲜血直流。
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家园,看着那无差别轰炸的官军,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些权贵眼里,他们这些土豪劣绅,哪怕再怎么表忠心,也不过是一条随时可以踩死的蚂蚁!
“爹!别磕了!他们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祝彪拉起祝朝奉,眼中充满了疯狂,“既然官逼民反,那咱们就真的反了!”
就在这时,栾廷玉也退了下来。
他看着这炼狱般的场景,看着那不分青红皂白屠杀的官军,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祝家负我!朝廷负我!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地?
“栾教师!”祝龙此时也跑了过来,一脸的血污,“官军疯了!他们见人就杀!咱们……咱们合兵一处,杀出去吧!”
在死亡的威胁下,刚才还要打生打死的双方,此刻竟然产生了极其荒谬的“同仇敌忾”。
栾廷玉冷冷地看了祝氏父子一眼,眼中满是鄙夷。
“合兵?你也配?!”栾廷玉一棍扫开祝龙,指着身后仅存的七八个兄弟,大喝道:“弟兄们!祝家无义,高俅无道!这天地虽大,却已无路可走!今日,咱们就杀个痛快!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残存的几名亲随,跟着栾廷玉,发起了最后的冲锋。